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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离家 ...

  •   清冷的是秋天,顾府上下却是一派热闹景象。快要烧起来的红来自房梁上挂的红绸,屋檐下的红灯笼,宾客主人的满面红光,新人身上的大红喜服。
      大将军顾元昌的长子顾霆与丞相千金方雅惠喜结连理,高堂上的大将军合不拢嘴,不断地抚着他那依旧乌黑亮泽的胡须。朝堂上就要新生出一个强大的势力,他身为其中怎能不喜?
      喜堂是热闹喜悦的,秋天的清冷不属于顾家,秋天的清冷却属于顾霄。顾家的次子,这个失神的年轻人一点没有被冲天的喜气感染。刚才在礼堂的一瞥让他窥见大哥春风得意的欢笑,就是这样的笑令他好像被一只冷硬的手掐住了喉咙,他难以呼吸,痛苦,绝望。
      失魂落魄的顾霄还穿着夏天的薄衫,像只野鬼在府邸的深深庭院中游荡好像不是这个家的人了。
      一阵风的呼啸,“格”一小坛子酒稳稳当当落在顾霄面前三十尺处的太湖石上。看到此景,断肠人才些许回过神来,那幽黑的眼瞳忽然间有了神采。
      飞身上前,顾霄真像九霄上纤薄的云一样轻巧,双足轻点掠过假山,那坛酒到了他的手上。
      此时顾家仍懂顾霄心者,只有此人。顾霄感激地望向身后屋顶,明亮的月光照在屋顶上的石榴的身上。石榴是顾霄的小丫鬟,也是顾霄的妹妹。
      今天居然是中秋,顾霄讶然眺望天上那轮圆月。今宵有酒,顾霄拍开坛子上的泥封,举酒后仰。
      只此一口就够了,顾霄皱着眉头瞧手中的酒坛。这是什么酒?酸苦至极,辛辣的酒味从喉咙一直烧到九曲愁肠,烧到全身都起了一层薄薄的汗。
      “呸!你又框我,这是什么酒怎的如此难喝?”
      顾霄脸上古怪的表情把少女逗笑,她的笑声宛若三春的黄莺,又还上几分的天真,顾霄展开身形落到石榴身旁坐下。屋顶有凉凉的秋风,带了沁入骨子的寒意,但是即使在这样的寒冷下,他却觉得自己醉了。任凭西风刺骨,自己竟是飘飘然的。
      “这是什么酒?”顾霄继续问那个支起下巴坐在屋脊上娇笑的少女。
      石榴得意一笑:“当然是好酒啦!”
      “好酒?好酒是这个味儿?”
      “这你就不懂了吧!”石榴老神在在,“这一小坛酒里有西域葡萄美酒,东篱的菊花酒,曹丞相的杜康,陈年的竹叶青,花雕,屠苏,还有桂花酿。葡萄酒我是特地到西市的胡姬酒肆买来的,其他的一律是东市醉流霞的佳酿。”
      顾霄苦笑,笑她暴殄天物。“都过去了。”石榴在西风中道,对月,或对他。
      是的,都过去了。这个少不经事的女孩都明白的事,他怎么还纠结于此。都过去了吗?当年是谁在柳下对他说:“瞻彼日月,长毋相忘。”有人对他说过“霄为天,吾为云。长相守,长相念,长相伴,长相连。”
      锦书,云锦书,一切都转瞬间成为过去两个字了吗?
      在那个旖旎得月亮都羞得躲在云后的春夜,顾家后花园的凉亭,云锦书,顾霄第一次这样抵死纠缠。忘却了枝头的春花,忘却了亭下池塘的游鱼,忘却了在树影后怒气冲冠的顾大将军。
      顾霄被押进将军府的地牢,大将军是真的震怒了。他顾元昌堂堂骠骑大将军怎容儿子做出如此有伤风化的丑事!被朝堂上的死对头知道了定要被大做文章。
      顾霄被拴住两只脚,过着阶下囚的日子,什么都不知道,每天残羹冷炙地伺候着,除了生活就是绝望。永无止境。
      终于那天他看到一脸憔悴的石榴。“他怎么样?锦书怎么样了?”他的声音哑的像个老头。焦急,绝望。
      “少爷……”听到少女谨慎的称呼,他才发现站在一边的父亲在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石榴同为顾将军的骨肉,却是一个卑微的侍婢所生,况且她还是个女孩,顾将军从来只把她当做下人。石榴无奈地摇摇头,眼泪忍不住滑落。
      她摇头是什么意思?是不知道吗?还是锦书已经……
      他会这么做。父亲会这么做。锦书只是个孤弱的书生,在这尘世间除了顾霄便了无牵挂。
      “你!”他未尝这样暴怒,像愤怒的野兽瞪视这个父亲,嗓子割裂般的疼痛,发不出悲愤的指控。
      高大威严的将军转身离开,不愿看到这个肮脏如鼠的逆子。石榴泣不成声地帮他解开束缚,搀着如废人的他离开阴冷的地牢。
      酷热的阳光照在他身上时,身体强健的他晕了过去。一片白茫茫的世界里锦书对他一笑,那张清丽的笑脸渐渐褪色成白,依旧是一片虚空。“锦书!”他呐喊,尖叫到崩溃。声音被这片无限涌来的白吞没。
      夏天大病一场,似乎痊愈了,走出院落的大门看到的是张灯结彩的顾府。
      “那时发生很多事,我娘急病去了,然后又……”她忽然打住。处理完母亲的后事被将军老爷请去看一具被鞭打得血肉模糊的尸体,这便是当日清俊无比的云公子?他总是微笑,和顾霄一道把她当做小妹妹,教她一些不知作何用的诗文。
      连续的冲击让她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没有被打烂的小半边脸白白净净,似乎在笑。她感到恐惧。现在在西风中她也忍不住开始发抖。
      顾霄坐在那安安稳稳,望着打卷飘落的叶子出神,他似乎没在意刚才石榴所说。
      过去,何以过去?“长毋相忘”的誓言言犹在耳,锦书惨死是他顾霄之过。心有愧,有恨。长毋相忘,顾霄怎能忘记誓言。长毋相忘,即使阴阳两隔。
      锦书啊锦书,顾霄空一身武功不能护你周全,怎留颜面独活于世?这个短暂的自尽念头一闪而过,随即是锦书的一句话。
      烛下,锦书翻一卷《庄子》
      “尾生与女子期于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尾生抱柱而死。”顾霄慢慢读。
      云锦书相当不屑:“简直迂腐!人命最大,父母与之怎可轻易舍弃!”
      顾霄笑他:“你成天满口圣贤大论的叫不叫迂腐?”
      “这不同,人生短短几十载,灯枯油尽后,一座桥,一碗汤,还剩什么呢?”云锦书拧紧两道眉,“在成为任人摆布的游魂时我要好好地活。”
      锦书,若是你还在桥边看到我的游魂会不会把我用你那能烦死人的长篇大论对一个鬼魂尊尊教导呢?
      把酒临风,再也喝不下一口,这坛美酒实在是让人不敢恭维。“石榴,你有没有想过要离开。”
      “离开?离开了以后我们还能去哪?”石榴反问。
      去哪?他顾霄以前是个风流京华,在烟花深处醉生梦死的纨绔子弟,与那些不学无术的官家子弟推杯换盏的顾二少。离开顾家他怎么活?
      “去哪都好,顾霄已不似从前。”他朝石榴笑道,那笑容忽然又了月色的明朗。
      石榴笑道:“若是你相求,小妹岂有不肯之理。”
      月明星稀,张灯结彩的将军府宾朋满座。远离喧嚣的屋顶上两个人分享完满坛的酸辣苦涩,迷离间或哭或笑满心的苦闷就今宵忘却。

      早起的采药人在山石的缝隙间寻寻觅觅想找到什么名贵的草药,聚精会神之时隐隐听到马蹄声。眨眼间两骑人马从他身后疾驰而去卷起一阵风沙,向南飞奔的两人要去哪呢?
      都城西郊有一座空冢,坟前新摆了祭品,新上了香。长年卧病在床的顾夫人慢慢睁开眼睛,她知道今早小儿子向她告别。她很早就醒了却不想让这受伤敏感的孩子难堪。
      “儿行千里,勿牵挂。”
      顾霄在马上颠簸时感到风像刀一般削这他的脸,但在马上纵横又让他感到十分痛快。石榴在一旁放声欢笑,这不禁让他想到孩提时二人一同在饲马场玩耍的欢乐情景。撒了野的女孩很快超过了他,他狠抽一鞭子,□□的坐骑仰天嘶鸣,撒开蹄子更加疯狂地奔跑。
      锦书的故乡是如画江南,锦书曾说要带他到故乡,两人同乘一叶小舟,在烟雨中随波而行。风沙迷了眼,顾霄似从这不真切的视线中看到,江南,锦书青衫翩翩,撑一柄紫竹伞站在石桥上,而他自己乘一艘乌篷随波逐流。烟雨朦胧,锦书望着桥头,无悲无喜地等待,润湿的额发有些许贴在额头上,他与他错过,他没叫他。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离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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