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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之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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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三
《今昔物语集》中有这样一个故事。
俊美的僧侣安珍常在参佛路上借宿富豪之家,富豪的独女清姬对他一见钟情,芳心萌动。一夜,清姬对安珍倾诉思恋之情,希望与之结缡。安珍不知所措,借口答应之后,却久久不至。
清姬日日等候,却发现安珍早已改道离开。清姬不顾一切追上安珍,不料被安珍当做陌生人一般。
清姬怒火中烧,状若疯魔,如同女鬼,安珍见状连忙拔腿飞奔。至日高川,安珍搭船到日高寺,躲藏在一口大钟之内,却不知清姬爱恨成狂,追至河岸边,久寻不到之后,急火攻心生生化为大蛇渡河。
清姬大蛇吐着火焰寻遍寺庙,最后爬上吊钟,咬著吊钟顶端龙头,蛇身卷了七层,将吊钟烧得火红,烧死躲在吊钟内的安珍。清姬大蛇则流著血泪,昂首沉入附近海湾,自尽而死。
后来,它被改编为《京鹿子娘道成寺》。
手冢目不转睛地看着舞台之上的清姬。
此一幕,正是清姬爱恨交加,癫狂疯魔,执着成鬼,于河中化蛇。
原本衣着华丽,举止优雅,身姿婀娜的清姬,此时披头散发,疯癫地沉入河中,被河水淹没。然而却执着地伸手想要追赶逃脱的安珍,水淹没他一次又一次,他的表情也越来越不甘、失控。
那股一直凝固在清姬身上的黑色火焰,终于燃烧起来,从他的眼瞳,他伸出的手臂,他散乱的头发蔓延,一直焚烧到舞台之下。
即使如此狼狈可怕,他的举止依然渗透无力的妖媚,他的手指、他的嘴角、他的眼神是恶之美的巅峰,明明应该疯狂的扭曲,却不知为何让人觉得可怜娇媚。反而出现一种怪异的可爱,强制性般的美此时变得理所当然地凌驾于整个舞台。
最终,在琴弦乱舞的刹那,白色大蛇的从河中幻化,清姬浮浮沉沉,如同绝望、又似是狂喜——
挣脱一切束缚,白蛇狂乱地舞动着,贪婪地追赶逃走的猎物。
伴随铮铮的乐声,狰狞的鬼面从河中浮出。
舞台上的鬼面与记忆中的鬼面重合,幼时的迷惑与恐惧侵入手冢的感知。
如此简陋的道具,却让人产生真实的、面对妖魔的惧意。
手冢背脊浮上一阵战栗,一股不知名的恶意与预兆让他毛骨悚然,竟如被巨蛇所缠上,冰冷的鳞片让人窒息。
不明所以的心悸,手冢坐姿不变,却在清姬退场的间奏感到一阵凉意。
那是不知不觉在背脊渗出的冷汗,被过低的空调所吹拂。
那之后的表演,手冢都有些漫不经心。即使眼睛看着舞台的表演,却像是隔着一层玻璃,即使依然觉得感动,却不再像之前一样让手冢不为人知地失态。
直到结束,手冢才微微松了一口气。
被舞台之上的清姬无形魔力所压抑的感知终于恢复,他一方面因自己心神的变化而警惕,另一方面却为此感到新鲜。
手冢在看书或者电影的时候虽然也会沉浸如剧情之中,却没有一次会如看见「他」的清姬时,那种如被强制束缚一样的诡异感动。
这就是歌舞伎的魔力吗?
一举一动之间的魔力如此地慑人……但与其说是表演的方式,还不如说是表演者本身的才能。
“真是……青出于蓝啊。”蓦然,手冢听见祖父喃喃自语,“昌平先生足可以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