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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之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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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一
当手冢还是幼童的时候,祖父就经常带他观看歌舞伎。
年幼的他,对于歌舞伎的记忆只有祖父温暖的手、以及宛如烛火下丝绸华丽闪耀的奢侈光泽。
和普通的孩子不同,自小被严格管教的手冢安静地坐在祖父的身边,既没有被传统幽深的美感所征服,也没有试图破坏那自成世界的舞台。
手冢本以为自己是无法欣赏这种无声而细腻的美的——
直到此刻为止,都是如此相信着。
从德国留学回来后,手冢并没有依照祖父所期待的走上仕途,而是打算参加东京的大律师行吸收经验,然后自己组建律师事务所。
祖父听见他的打算后,并没有说什么,依旧严肃而威仪。
只有手冢看见那双平静眼眸下的微微失望。
祖父是昭和年间直到如今仍有着极大权力的政治家,曾寄望独子继承他的政治力量,却被懦弱却唯独坚持组建公司的父亲所违抗,即使现在,祖父仍不太愿意看见父亲。
对于比起儿子更相似自己的孙儿,手冢国一也有过期待。然而毕竟已经有过前例,他并没有如三十年前一般怒气高涨,只是眯了眯眼睛,将茶送入口中。
“既然你是如此打算,就要全力以赴。”
“是。”手冢弯下腰,他非常尊敬自己的祖父,但他天性自主,并不是会为他人改变决定的人。
“好了,既然回来了,就一起出去吧。你先去换一身衣服。”国一将手拍在手冢的肩上。
站起来的爷孙两人,已经有了相当的高度差。国一抬头看着手冢端正俊美的脸庞与挺拔有力的身躯,继承了手冢家意志的冷漠而坚定的浅色眼眸,国一微微一笑,不由自主地感到极度的骄傲。
或许真的是时间的力量,即使手冢也拒绝了他的信念,国一仍然宠爱着唯一的孙儿,甚至愿意支持他走上自己选定的路。
“是。”手冢依言后退,然后回到大宅中的他的卧室。
铺着榻榻米日式的房间,几乎没有任何装饰,角落的雕花衣架上羽织、长着等衣物早已准备好。
手冢抚摸着丝绸柔熟的质感,终于微微松口气。
即使是手冢这样的人,面对最尊敬的祖父,仍然会恐惧于那可能存在的决裂。他不知道如果面对祖父的怒火与失望,他是否能如自己所想的那么明确地坚持下去。他自幼长在祖父膝下,无论如何都不希望他会对他失望。
幸而,想象过的最坏情况并没有发生。
换好衣服后,手冢跟着祖父身后,坐上轿车。
一路上两人也只是短短交谈两句,他们都不是依赖言语表达自己的人,因此气氛反而非常放松。
手冢看着车窗玻璃外灯火流转的世界,他成长于此的世界,却高速地发生变化。除了祖宅,留学的十年间一切都积累着量变,等待这一瞬间让手冢感到陌生的质变。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到了目的地。
手冢抬首看向既陌生又熟悉的华丽建筑,儿时的回忆涌上心头,“没想到连歌舞伎剧场都进行了重建。”
“一切都在变化。”国一意味深长地说,拍了拍手冢的背,“今晚是《京鹿子娘道成寺》,我记得那时候你最喜欢就是此剧目。”
手冢低头,掩饰住了唇边的升起笑意。
小孩子怎么会喜欢歌舞伎这种蕴意极深的国粹,他连内容都不记得了,只记得那时候浮动的大蛇,对没机会看动画的孩子来说,那就心目中最大的怪兽了吧。
想必当初他好奇凝视的表情让祖父产生了误会,然而祖父竟然连那时候的事情都记得这么清楚,手冢心里又不由感动异常。
舞台上疯狂舞动的白蛇啊,记忆之海中浮上散碎的片度,光影交错之间,忽然狰狞的鬼面让手冢的心脏猛地一缩。
那隐藏在极深处的预兆,朦胧浮上的不知是喜悦还是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