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夏》Esche

9、第 58 章

　　其实我很早以前就知道，韩宝乐和我终究是走不到一起去的。在我很迷弗洛伊德的时候，韩宝乐却觉得马斯洛的理论极对胃口。现在大家都知道的嘛，如果弗洛伊德和马斯洛不是对立的理论，现代心理学的统一早就完成了。
　　问题是马斯洛忽视了俺们作为人的某一些不可抗力，比如每个人内心深处的精神压抑。所以即使我心理上可以漠视宝爷和秦茨的事情，我的身体却受不了了。要说我的发烧和他没有一点关系，我自己都不相信。
　　以前韩宝乐常常对我说，优秀是一种强迫症，而我们只需要把注意力放在自己的强项上……就是诸如此类的话。现在我已经不会简单地认为他只是唯心了，显然是牵扯到了更复杂的心理根源——某个我避之唯恐不及的角落。对不起，我真的很害怕有一天他会突然崩溃，难道他完全无视自身的局限性就不是一种压抑吗？
　　所以马斯洛的那一套在我看来是非常理想化的，最主要的是，和马大师你根本没法谈潜意识的问题。而我是个那么强烈信奉着潜意识的人啊。
　　弗洛伊德说过，真正的潜意识不是人本能的冲动，而是我们在受到负面刺激后形成的某一种带有强烈暗示性的后天记忆。那个，在这里洒家非常不科学地插一句：很多理论之所以对胃口，是因为人能凭此找到借口。至少对我来说是这样。潜意识是非理性的存在。那类记忆不断地左右着我们，如果我们被它完全俘获，则我们的意识也将来源于潜意识。换言之，所有的行为都是潜意识的后果。呐，我是笃信这一套的，这样我就可以不负责任地和韩宝乐在一起，而不考虑我们的未来、我们的情感、我们的童年……
　　当然啦，在韩宝乐眼里，我基本上行尸走肉般地活着；而在我眼里，韩宝乐用他的强势掩盖他的弱点，何尝就是个有血有肉的人？所以我们不可能不常常吵架的。宝爷曾经笑我说：“小八，这样的辩论很无力，不管哪一方出言提醒，都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你看，我们就是这样深这样深地对彼此感到无力。我们从来不谈伤害，因为都已经是烂得很彻底的人了，对着具骷髅刺上一剑，绝对称不上伤害，最多只能算是以毒攻毒吧。西秀说的那个寓言最近老在我的脑中撺掇，我现在已经完全明白西秀的意思了——我是那只闭着眼睛的小猫，韩宝乐是躲在我的影子里而看不到自己影子的另一只小猫。我们会在一起，是因为我们同类。我们不可能永远在一起，也是因为我们是……同类。
　　要不怎么说宝爷比我高明太多了呢。他大概早在三年前就意识到了，秦茨能够给他的安慰，那一种纯粹的、毫无保留的、不计后果的飞蛾扑火般的炽爱是我无法给他的。我连一句“我爱你”都从来说不出口。他和秦茨在一起是在给自己疗伤吧——那些从我这里受到的伤害（那什么威胁不威胁的问题，我暂时不想考虑）。这就好比家琏能够给我的那一种温馨、那一种执着、那一种“爱你爱到杀死你”的狂热，是宝爷无能为力的。如果只让我们两个在一起，也许我们会被对方的温度冻死，或者因为爱入骨髓却无法释放，最终窒息而死。
　　但是如果我们放弃对方，是否死得更快呢？
　　“你又胡思乱想什么了？”看我一直缩在沙发上没有动，韩宝乐拿着杯牛奶走过来，坐在我边上问道。
　　“我在想……”我看了他一眼，他居然喜欢喝牛奶这种我无法忍受的饮料。
　　“在想什么？”他咪一口牛奶，转过头来看着我。
　　他的眼睛还是那么清澈，不管是不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他的目光至少总是那么纯净。还记得上次我看到韦小宝想起农夫山泉来了吗？奶奶以前总是说：“我瞅着阿宝那眼神，总觉得你还有救。”当时年纪小，不知道他的外貌和我的未来有什么关系，所以直觉地归类到“危言耸听”的范畴里去了。现在，我基本上相信顺其自然是唯一的出路吧。我轻轻踢了踢他，问了一个困惑我多日的问题：“你为什么能够容忍家琏，却不能够容忍西秀？”
　　韩宝乐一怔，苦笑着瞥了我一眼，然后继续喝他的牛奶，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请你不要强自镇定好不好？”我又踢了他一脚。
　　他抓住我的脚，搁在他的腿上，说：“你怎么知道我能容忍家琏？”
　　“你能的，我看出来了。”
　　他叹了口气，把牛奶杯子放到茶几上，往后靠了靠，道：“你是不是疯了？没有男人能够容忍这种事情的。”
　　“那你不是男人。”
　　他白了我一眼，推开我的腿站了起来。
　　“好吧，如果你一定要这么说的话。我当年也想过要容忍西秀，现在对家琏也是一样，只是因为不想放手吧。”他轻描淡写地说，还揉了揉太阳穴，好像很无可奈何的样子。
　　呐，我早就说了，宝爷比我有自知之明多了。他知道有一些东西我需要，而他无法给与，长此以往对我的茁壮成长不利，所以只要我不是太过份的，他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算了。他那晚抱着“倒霉的我”不是还说：“只要我们两个在一起，还有什么可烦恼的？”这人要求就这么低呢。两年前那晚如果不是西秀太强势了，他大概根本不可能和他挑明了说吧。这样的爱情观，这样的道德观，我们果然是生活在一个人性化的世界里啊。
　　“等下我要去接奶奶，你不要陪我去好吗？”我轻声问他。
　　他回过头来深深地看着我，我居然有些不敢正视。他那一眼有点像《伤城》里老徐从昏迷中醒过来后打量梁朝伟的那种眼神——这部片子里我唯一记得的眼神。不是发现被爱人背叛的切齿的恨，而是一种洞悉一切、比恨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思索。过了好一会儿，他说：“好的，小八，你自己去。”
　　我深深吸了口气。
　　韩宝乐的妈妈这时从她的卧室里走了出来，看她一身职业打扮，估计是到时候要去医院上班了。一看见她，我立刻坐端正了许多，要说潘小易的眼神像镇定剂，程医生的眼神就像是古龙水了，绝对的提神醒脑。她瞥了我一眼，看俺不再像一滩烂泥那样之后，便步伐轻快地又走进了厨房。
　　我问韩宝乐道：“你妈妈又要消失24小时了？”韩宝乐点点头，说：“还是那样。”
　　呐，他们做医生的都是做足24小时然后休息24小时的。以前每到这个时候，韩宝乐晚上都基本在我家留宿了。开始的时候我们还很小心的嘛，毕竟被抓住解释起来有点烦。她不上班的时候，我们两个绝对都是规规矩矩、井水不犯河水的。还记得她第一次从奶奶那里听到他儿子和我的“奸情”的时候，几乎昏死过去了。还好后来她挺住了，要不然少不得给我俩本来就脆弱的关系蒙上一层阴影啊。当然这些年她也没少干破坏家庭和睦的事情，那些事情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伤痕累累的呢，好在宝爷有虚心接受、坚决不改的涵养，所以最后还是没法授予她“整蛊专家”的光荣称号。“鬼混”这个词我以前是很反感的，但是听韩宝乐的妈妈说得多了，后期的心理建设好得不得了，基本已经认为是褒义词了。就好比她对我俩的事情“吐啊吐啊地也就习惯了”一样。
　　几秒钟后，韩宝乐的妈妈又匆匆忙忙地走了出来，对我说：“小芭，你家整理过了吗？在去接你奶奶之前，还是先整理一下吧。”
　　我唔唔地应了。她这么说，就是叫韩宝乐帮忙大扫除的意思了，真是个厚道人啊。
　　“晚饭你们出去吃吧。”她又说，“家里只有些冷冻食品，你们午饭都没吃好，晚上就不要吃冷冻食品了吧。”
　　我不由地想起猪猪家里那个总是飘着香味的大厨房和他那个总是兴致勃勃地忙这忙那的妈妈。那天晚上，他妈妈还给我掖被角来着……
　　韩宝乐答应了，然后程医生就开门出去了。出门之前有没有再说什么，我没留意，我有点走神了。
　　“先去吃饭，还是先打扫？”韩宝乐在问我。
　　“哦，先吃饭吧。”我信口答道。你以为我是太阳能的啊？要不是高级需求没有被满足，我早该意识到自己还有低级需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