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鬼夜话》KellyKing

1、饥饿

　　男人蜷缩在巷口的阴影里。
　　花店老板的孙子童稚的笑声、放学后的女学生芬芳的体香、贵妇圆润白皙的手臂、少年麦色脖颈里汩汩涌流的血液……
　　“好饿……”
　　太阳落山，暖橙色的路灯接连亮起。
　　携手散步的情侣脸上温热的红晕、卖花小贩头顶上蒸腾的热气、应召女郎混合着酒气的吐息、搬运工人搏动着的心脏……
　　“好饿……我想要……不能……”
　　午夜的钟声敲响，街道归入昏黄的静谧中。
　　男人像是被惊醒一般，从阴影中站了起来，捂着口鼻拔足狂奔。长时间几乎一动不动的蜷缩似乎没有影响到他的腿部供血，他的姿态甚至还带着一种奇异的矫捷。
　　路上没有行人，充满诱惑的甜美芳香都隔绝在两边的围墙内。这很好，男人想着，稍微轻松了一些。但是这精神上的一丝慰藉比起体内焦灼的渴望而言太过渺小，更糟糕的是，随着男人拐上另一条小路，突然改变的风向带来了浓郁的甘甜香气。
　　是食物的味道。大脑被这个认知冲击着，理智几乎就要脱离意识。男人猛地停住了脚步，但是突然绷紧的身体摆脱不了惯性，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倒地的一瞬间，原本紧捂住口鼻的手不得以地松开，于是，那气味更肆无忌惮地涌入鼻腔中。男人痛苦地掐住自己抽动的胃，而后绝望地发现那香气的源头越靠越近。
　　“先生？你还好吧，需要帮忙吗？”看样子似乎是个下夜班的年轻白领，然而男人已经无力再进行这样的思考了，理智已经断弦，身体兴奋地颤栗，男人觉得自己之前长久的煎熬无比可笑，是的，食物就在眼前，解决这种折磨的良药就在眼前，为什么自己还要忍耐呢？明明身体已经发出了饥渴的悲鸣，为什么不行动呢？只要伸出手……
　　“先生？”小白领看到男人低着头缓缓地跪坐起来，不知为什么有种违和的感觉，但男人的一声嘟哝成功转移了他的注意力。
　　“你说什么？先……”小白领俯下身去，脖颈间传来的一阵凉意截断了他未能说出口的音节，他低下头，瞳孔因为映入的影像而急剧收缩。恐惧和凉意像开在衬衣上的血色花朵一般扩散蔓延，他想尖叫，但是被割断的声带只容许他发出含混的“赫赫”声；他想逃走，但是流失的鲜血使他的身体陷入了异常的倦怠感中不能动弹。
　　脑中眼中鼻腔中全都只余下“食物”的男人舔舐着沾满新鲜血液的手掌，这已经称不上是“手掌”了，多余的指节和坚固锐利的指甲闪烁着微光。男人拽住已近瘫倒在地的猎物，迫不及待地低头咬住了还在喷溅着血液的部位，肉香气倒灌进胃里，驱使着男人咽下鲜活的肉块。而后，不知是理智回笼，还是鲜血缓和了饥饿感，男人松口，凑到了犹有意识的猎物耳边。
　　垂死的小白领听到男人缓缓吐出了几个嘶哑的音节，便再也无法支撑地坠入了永夜的长梦中。
　　“我说……让我吃掉你吧。”

　　“这个月已经是第三起了，”莫夜把资料扔到沙发上：“说是入冬了山上跑来的野狼什么的……”
　　“如果真是这样我也不用找你们来了。”老猴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旧沙发不堪重负的“吱呀”一声让他不自在地扭了扭脖子，“内部消息，死者的致命伤口虽然是类似猛兽利爪的利器所致，但是身上的撕咬痕迹却明显是人的牙齿造成的。”
　　没有问“内部消息”是从哪儿来的，莫夜知道老猴这样的家伙自有一套情报系统。他只是不客气地一脚把老猴踹起来，拯救了危在旦夕的沙发：“所以呢？这回又是谁翻了侯爷你的牌子？”
　　“翻我的牌子不就是翻你们的牌子么。”老猴艰难地移动着硕大的身躯勉强躲过了莫夜的飞腿，“你停手、啊不，是停腿……最早遭袭的那姑娘重伤未死，但是样貌毁了，落下残疾，精神也受了刺激，清醒的时候也总嚷嚷着‘那不是人’。她爹是市里那家南北物流公司的老板，砸钱一查，查着查着这事儿就越来越玄乎了，玄着玄着就找上我了。报酬是这个数。”老猴说着，伸出五指。
　　莫夜撇撇嘴：“瞧你个馋猴样……反正近来那家伙也无聊得很，这案子我们就接了吧。”
　　老猴喜笑颜开，拍拍脑袋应了：“嘿嘿，解决了这件事，正好你们可以换套结实点的沙发，要什么牌子的？大班？夏图？我帮你们去买!”
　　“那可不成。那家伙最喜欢这沙发，”莫夜带着明显是装出来的诚恳表情接着打击老猴，“侯爷，你还是早日瘦身成功吧，虽说男人不用靠皮相过活，但是再胖下去，别说坐沙发了，就是我家的大门你都挤不进来。”
　　待老猴一脸受伤地走后，莫夜才转身上楼。和旧沙发不一样，房子的楼梯是坚实优雅的实木梯，每一阶的侧边都刻上了漂亮的辟火咒符。实际上，整套房内的摆设都与装修十分的不搭，但是与其说是欠缺品味，倒不如是主人完全没有整合这些摆设的兴趣，只是任由东西存在在那里罢了。因此，对于挂在水晶吊灯上的子弹带、插在楼梯扶手上的军用直刀、架在走廊装饰灯上的桃木剑、还有夹在玻璃画框里的一整叠黄符，莫夜都如同往常一样无视了。
　　他径直走到钉着一只破旧泰迪熊的雕花房门前，轻车熟路地开门走到床边，一把掀掉了被子：“安墨白，起床。有生意上门了。”
　　床上的青年骤然受到冷空气的侵袭，眼也不睁，耳朵一动，猛一弓身冲着扰人清梦的声源直扑过去，感觉到面前散发出熟悉温度与气味的人体，在半空中迅速地变抓为抱，整个儿空降到莫夜的身上。
　　莫夜神色不动地挂着这只名为安墨白的巨型八爪鱼下楼。八爪鱼先生似乎不满意这颠簸，毛茸茸的脑袋埋在莫夜颈窝里蹭了蹭，然后舒适地叹口气。下一秒，他就被莫夜抓着双腿往上一推，倒转三百六十度砸进了旧沙发里。
　　沙发发出一阵可疑的断裂声，奇迹般地接住了安墨白。莫夜把资料从沙发缝里抽出来拍到安墨白脸上，摸了摸颈侧，把背上发麻的感觉压下去，这才狠狠地瞪住往人脖子里吹气的混蛋。
　　安墨白嗤嗤笑着拉下脸上的资料，把它们放到自己肚子上，一张张慢慢拈起来看。越往后翻，他的眼睛就越亮，到最后简直就像要点燃眼前的纸张。
　　“看上去你挺感兴趣的嘛……”莫夜挑起眉毛，抽出安墨白手上的资料翻起来。
　　“当然。这件事非常有意思。”安墨白一翻身坐起来，“莫夜，食人的类人生物共有几种？”
　　“……多了去了，要我按字母表顺序一个个念下来给你听么，门外汉安先生？”
　　“那么，”安墨白眯起眼一笑，“慢慢褪去人类体征，渐渐兽化…不，妖化的，又有几种？”

　　男人不可置信地看着自己的双手。
　　在他模糊的记忆里，这双手应该是纤长儒雅的文人的手，最适合搭配笔、书和瓷质茶杯，指节上有长期执笔留下的薄茧，指甲从来都修剪齐整。然而自己眼前的东西却异常可怖，尖端是锐利的黑色爪钩，四个指节的爪指却带着缺血的苍白，还黏着干涸的褐色血块。
　　牙床传来一阵剧痛，男人呻吟着托住下巴。他能感觉到自己的下颔骨肌肉在搏动，生长。两颗牙从他大张的嘴中掉出来，但是紧接着的一阵酸麻告诉他新的牙齿已经长了出来。
　　男人完全迷惑了。自己是人，还是别的什么？头脑中混沌一片，渐渐地，另一个念头慢慢地生长，如同水蚺盘绕在他脑中。
　　觅食。
　　食物……是什么？
　　属于人类的柔弱肢体，断裂处是健康的粉色。
　　男人觉得自己好像搞错了什么。但是到底哪里错了？
　　觅食。觅食。觅食。
　　不，这并没有错。
　　逐渐强烈的饥饿感驱使男人动了起来。他佝偻着身子，本能地避开头顶上缝隙中投下的夕辉，快速移动着。
　　然而，当食物的气味传入了男人的鼻腔时，男人站住了。他终于明白哪里搞错了。
　　食物的味道。同类的味道。食物。同类。食物？
　　可是……
　　“好饿啊……”男人低嘶。

　　“你是说……”莫夜故作惊讶地睁大眼睛，“温迪戈雪怪【注一】？”
　　“……作为一个道士，你可真有想象力。”安墨白伸了个懒腰，一把夺过莫夜手上的资料，往茶几上一扔，“我饿了。”
　　“你先告诉我你是怎么想到的。”莫夜无意反驳，把资料收拾好，低头认真翻看。
　　安墨白伸手盖住资料：“我要吃鸡丝面。卧两个鸡蛋。汤多点。”
　　“……”
　　“鸡丝面。两个鸡蛋。汤多点。”
　　“……你想尝尝看加符灰的鸡丝面么？”
　　安墨白丧气地垂下肩，说出的话却带着笑意：“啊呀啊呀，莫天师别生气，在下这就说——实际上，资料非常详细，详细到几乎把行凶者的特征都展示给我们看了。”
　　莫夜一怔：“并没有发现行凶者啊……啊！难道说……”他恍然大悟，低头看向了安墨白。
　　安墨白微笑点头：“现在，可以给我做鸡丝面了么？”

　　【注一】：温迪戈雪怪是北美洲印第安部落传说中的一种生物，由残食同胞的人类变化而来，是一种邪恶残暴的食人怪物。

作者有话说

　　努力不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