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否喧嚣》栗深

1、国殇

　　应该是过了夏至的清晨，天亮得很早，整个城在一片微光中寂静，应该是这样。在一片啼哭声中，尘埃被木制车轮压下或者扬起，腾起到近地面之处，却不显得突兀。木制车轮的轮轴中挂着白布裹成大朵花簇，往上，木车上抬着的是一具棺材，金丝楠木，九层棺椁，帝王家的排场。

　　“青幅纹之，举丧以礼。
　　风起旋急，视而目迷。”

　　起风了。

　　“国殇蒙之，感君以义。
　　终日泣矣，行而无力。”

　　束着的青色条幅随风扬起，扫过扶着棺木的那个女子的发顶。她一身白色孝衣，发髻上缀着一把琉璃扇子，三粒扇坠垂至发尾。她低垂着的头微微偏向那具棺材，她的手指按着棺木，不轻不重的力道。

　　木车一路向城北驶去，驶过夏日里积尘的地面，驶过挂满白色条幅的祺国都城，驶过千千万万伏在地上的孝衣百姓。连烟花巷陌都摘下了平日里勾人的红色灯笼，换上了死寂刺目的白色灯笼。

　　一国之殇。

　　祺国的第四位国君，沧帝，年仅十七就登上帝位，面对内忧外患的局势仅用半个月来整顿朝中事务，又吞并了原准备趁乱侵犯的西面三国。他许祺国百姓长乐安宁，百姓也称他一代明君。唯一能让民间八卦点的蹊跷事便是他们的君夫人，一国之君娶了件器物。虽然这器物对于祺国有着不能不说的恩德，但是这桩婚事确实荒谬。

　　民间有云：“祺国因离弦安，也因离弦乱。”

　　上古神器离弦，形似一柄折扇，由国师苏梓藿带回，以逆天之力灭了三国军队，又在缪野一战失踪，数年后祺国国君携着他的君夫人走上祺国的百步长廊。这位君夫人发髻上缀着一把琉璃扇子，便是在缪野一战失踪的神器离弦。

　　在祺国国君在位的五十年里，政治清明，社会安定，经济繁荣。祺国百姓深知，是沧帝与他的君夫人许了祺国百姓长乐安宁。

　　祺国甲亥年夏沧帝与世长辞，享年六十七。

　　今日扶着祺国国君棺材的那名女子便是他的君夫人，也是救了祺国的离弦。

　　“这么说，是离弦成了你们的君夫人？”

　　发问的是城西的酒肆中坐着女子，一身墨蓝长裙，袖口和腰上系了红色的丝绦，她执着酒盏，晃着瓷杯中的清澄液体，笑得不明所以。酒肆中的掌柜见她左侧发髻上斜插着一只小巧的红木梳子。

　　店家点头说：“确实如此。看姑娘的打扮，似乎不是祺国人，不知道也是自然的。祺国因离弦安，也因离弦乱。”

　　她晃了晃手中的酒盏，露出系着一颗黑色玖石珠子的手腕，问：“怎么说？”

　　店家无奈地叹了口气：“祺国只有这么一位夫人。”

　　祺国国君一生哪怕再有功绩，金戈铁马，为政以德，却依然留下了一个让世人不满的事情。如果一个国君有很多夫人，也许人民群众会说他荒淫无道；但是如果一个国君只有一个夫人，大家一定不会说他荒淫无道，说不定还会来上一句“哟~是个情种~”。但偏偏祺国的国君不但是个情种，还是个恋物癖。

　　“这么说，祺国无后。”

　　萧玖搁下手中的酒盏，往窗外看去，那浩大的送葬队伍已经离开，伏着的百姓也纷纷站起，他们像这位酒肆掌柜的一样叹气，或哀痛，或惋惜。她将几枚铜钱放到店家的桌上，店家摆了摆手：“姑娘，适逢国殇，不做生意，这一壶酒，就算是对远方来客的敬意。”

　　萧玖点点头，收好那几枚铜钱，就听见掌柜的接着说：“我们祺国不仅无后，连帝君的表亲都没有。”

　　“那国师呢？”

　　“昨天刚刚下葬。”

　　“他可有后？”

　　“无……”掌柜头上绾着的白色方巾垂下，“姑娘，我们祺国……怕是又要乱了。”

　　一国无后，一国无君，曾经败于祺国手中的另三国怎么会甘心？又怎么会错过这样的机会？没有六十年前的沧帝，也没有六十年前的苏梓藿，更没有六十年前的离弦。

　　萧玖有些错愕，愣在原地，指尖发凉。她不是不晓得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三国会像当年那样举兵侵犯祺国，没有了国君的国家就跟放在那里的胜利一样，唾手可得。而反抗，那只是一些老臣的事情，没有一国之君，百姓也是渴望乱世之中的安定的，皈依了他国，也没什么不好的。总而言之，只是些许的反抗，然后，祺国就会从历史中淡出。离弦做出的努力，沧帝做出的努力，都会成为历史。

　　她望向一旁的道路，送葬的队伍扬起尘土，扬起热风，往城北驶去。萧玖出了店门后翻身上马，顺着扬起的尘土与热风而去。

作者有话说

　　存稿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