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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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良，春日大社。
冬日的奈良失去了以往的色彩，万物凋零，大地失色。一直供奉着天儿屋根命的第三殿今日却不对外开放，社内人言，今日有“特殊的客人”来访。
殿内站着一个高大的长者。从背后看，头发半灰白，每根头发都一丝不苟地梳拢。背挺得笔直，一身宽大的黑色绢织羽织，下着同色袴。身为老者，一身气势锐不可当。不知身后略矮的中年男子说了什么，老者的表情忽然略有颓唐，然后便深深朝着殿内的神像深深地鞠了一躬。
“天儿屋根命大神在上，后人无能。今我藤原一族遗血危在旦夕，望大神庇护吾等，救不肖女于旦夕。”
藤原忠政说到“不肖女”时，不免想到还昏睡在病床上的小女儿苍白的小脸，一向沉稳地声音，此刻却带了一丝哽咽。这是妻子留下的最后一丝血脉，也是他藤原忠政最后的一丝血脉。之前的车祸不仅带走了他的大儿子和儿媳，还几乎带走了这个女儿。三个月了，老友加藤谦信直言，小女儿虽然不会死，可是这辈子也几乎再也不可能醒过来。长子长媳的死，小女儿的不省人事，几乎压垮了这个坚毅的男人，一头黑发每日都有变白的趋势。
想到妻子四十六岁时挣命生下了这个孱弱的孩子，死前握着他的手，喃喃嘱咐：“薰理生而我死，你大约会因此而怪罪于她。可我的性命却只能在她的血脉里延续了。”
而他确实也真的怪罪于这个弱小的女儿，可是想到妻子临终的嘱咐，他只好让人好好照顾这个孩子，却从不去见她。只是怕见到的哪怕一面，都能让他想到亡妻死在他怀里的悲痛欲绝。可没想到，就这么一不见，这个孩子可能此生都不会再喊他一声父亲了。而今他唯一能做的，却只剩下向神灵祈求神迹这样缥缈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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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修子，我自问从你降嫁便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害我？”藤原道长打发了侍从，带着勃然怒气看着笔直跪坐在下首，神色淡漠的妻子。
“待我不薄？”修子嗤笑一声，“啪”地一声打开了手中的折扇。
“你确实待我不薄，我手中母后在奈良的食邑如今可全在大人手中了。”
“我此生不会有孕也全托大人了。”
“对我招之则来，大人当我做什么？低贱的女御吗？”
“这些便罢了……”修子末了叹息了一声，用扇子遮住了殷红的嘴唇，“可你不该啊……”
不该动了她的母亲，和他。
道长强忍住胸腔里因为怒气而带起的血腥味，站起来向外走去，“修子夫人神智不清了，带她下去。”
“既然如此。修子，那你便去吧。”
“那你便去吧。”这句让修子以后想起，便会如同吃了黄莲一般苦涩的感觉。却不是因为藤原道长这一句开始了她十年折磨的话。
那时候，他来向她辞行。
“今日，佐为是来向殿下辞行的。”
隔着一帘竹帘，年轻的内亲王早已红了眼圈。不是不知道，此人一生痴迷棋道，根本不知晓生计是如何艰难。大概当时的自己也不愿意去相信，这便是最后一句吧。
须臾后，帘内方才飘出一句轻轻的：
“那你便去吧。”
修子感觉自己仿佛被巨石压碎了全身每一根骨头，可日□□她喝下的“雪夜”却让她无法清醒的疼痛，反反复复做着那个人归去和母亲握着她的手寂寥的死去的梦。
一年。
两年。
三年。
十年。
……
而今，多少年了？
修子浑浑噩噩地醒来时，全身断裂的疼痛让她几乎再度昏死过去。鼻子里传来古怪的气味，她努力地睁了睁眼皮，些许的光透了进来——一片雪白的天花板，无法感觉到的四肢。
“三号重症监护室的病人有醒转的迹象！”
“快去通知加藤院长！！”
“小小姐醒过来了！！快去通知家主！”
耳边传来一片鼎沸的奇怪的人声，伴着从未听过的奇怪仪器声音，修子睁大眼睛想看清楚眼前模糊移动的物体，却终究支撑不住的再次昏了过去。
＊＊＊
“小小姐，你醒了？”
修子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缺发现眼前依旧一片模糊。她是死了吗？
为什么听不懂身边的人的话？
这里是哪里？
阴间吗？
她应该是死了，毕竟死前的疼痛还记得清清楚楚。
她的前尘过往似乎一瞬间开始模糊起来。
只记得，一个温润的声音，似乎曾经伴随过她前世的一生。
这样也好，没有了他的世间，早该结束了。
这样也好，那样苦楚的一生，早该结束了。
这样也好。
修子这么想着，心里却苦得揪了起来一样，几乎快要窒息。她应该忘了一些事情，可是即便模糊了哪些记忆，也疼痛得几乎无法继续呼吸。她不晓得，这一瞬间，她身上渗透出的沉重的悲伤几乎实质化。身边的近藤加悦只是看着就觉得惊心。
这样一个刚四岁的孩子，哪里能透出这样悲痛欲绝的样子？
还是说，小小姐已经知道了她下半生有可能都要在轮椅上度过了？
虽说藤原这样财阀家的孩子都早熟，可这也太……
加悦觉得心疼，这个自己看着出生的孩子。从未有过母亲的疼爱，从未见过父亲的面，疼爱的大哥大嫂死于同一场带走了她行走能力的车祸里。她看着小小姐就这样默默的，无神的眼睛里蓄满了眼泪，只一瞬，就争先恐后地溢了出来。
让加悦更加心疼的是，不同于普通四岁孩子无休止的哭闹，小小姐只是坐在床上无声地掉眼泪，一直一直地哭。加悦忍不住轻轻地抱着这个孩子，却不敢用力，抱着这个因为车祸而更加瘦削的身体。感受着她濡湿自己肩膀的热泪，感受她的身体轻轻地颤抖着。
修子哭累了，就安安静静地昏睡了过去。
这一觉，仿佛也许是上天对她千年煎熬的怜悯。安稳而舒适的这一觉中，她忘记了很多事情。忘记了繁华而迤逦的平安京，忘记了曾经带给了她尊贵却造成她一生悲惨的身份，忘记了她困于内宅内心苦苦煎熬的数十年，忘记了生命最后十年的疼痛。
春日大社里的天儿屋根命神像在夜里忽得闪过了一丝流光。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 2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