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
叶落，君去。
花落，当同归去。
-----------------------------------------------------
“内亲王殿下，陛下传召您晚膳时过去。”清少纳言穿过被扶起的竹帘，目光扫过未曾动过的饭食，缓缓跪坐在扶栏而卧的少女身边。
时下正是初秋，暮夏的余热尚未散去。被尊为内亲王的少女仅仅穿着亵服，长如丝缎的头发披散在身后，纠缠在浓烈到灼目的绯色里。许是刚刚从午睡醒来，少女一双凤目迷离着，目光消散在栏外的枫叶间。栏外是陛下在内亲王殿下刚出生时种下的枫树，深秋的寒风尚未浸染这些仍是青色却染了些许绯红的枫叶，一片青色并不好看。可到深秋时，红叶随水飘落流过廊下，寒风被挡在热了炉子的阑干之外，这种凋零而生的凄美却是以往殿下的最爱。清子陪着少女就那样静静坐着，那些不知是由初秋带来的苍凉亦或是人心的淡淡悲戚袭来，带着些微的哀伤终究让这个已经能清楚的明白离愁的少女蹙起了眉头。
“父亲大人有何事传召？”年仅十一岁的少女终于从自己的世界里归来，分了一些注意给身边的母亲的亲信。
“似乎……是有关藤原道长大人的。”清子斟酌着语句，告诉上位者的独女。
少女微微一愣，忽的就笑了，嘴角微微翘起，连带着微薄的嘴唇也翘出一个好看的弧度。“嗤，那么那位大人又有何事来找天皇大人呢？”
清子听到之后猛地伏下身子，以头触地，在定子皇后身边的这十余年里早就练就察言观色的技巧让她明白，那位藤原大人已经成功的激起面前这位大人的怒火。
“真是急不可耐地想要获取更多的荣耀啊这位大人。”修子紧紧地咬着牙，却不能更多的说些什么。
皇室势弱，自己的父亲一条天皇沉迷于音韵诗文，却于朝政无所作为，任由氏族渐渐渗透掌握朝政。可笑的是，那位摄政掌朝的藤原道长大人正是母亲定子皇后的叔父。
母亲的父亲藤原道隆死后，于长德二年，定子的兄弟伊周大人与隆家大人因口角怒射花山法皇，由此而导致的长德之变（1）迫使定子中宫退居二条宫。修子自己被父亲一条天皇力排众议留在了身边，母亲在二条宫被烧毁后于舅家生下了妹妹脩子内亲王，可生来健康的妹妹却因为风寒病故于长德三年（2），伤心的中宫被接回宫内，重新开始养育长女修子。
在自己的兄长藤原道隆死后，藤原道长费尽心机掌握大权，送了女儿彰子入宫称后，妄图以彰子为后。
中宫定子伤心于兄弟的被牵连已经幺女的早逝，却又被迫与新入宫的女御彰子以及其身后的道长斗法保护自己唯一的子嗣。长德五年，母亲又一次怀孕了，被迫安心养胎。道长趁此利用当年道隆留下庇护自己女儿定子的规则，迫使天皇立彰子为中宫，而原本的正妻定子则遥尊皇后宫。
一帝两后给这位皇后带来的羞耻，儿子敦康亲王被带离的痛苦以及母族被叔父赶尽杀绝的悲痛同时折磨着定子皇后的身心，哪怕再次怀孕与长女修子长成的欣喜也没能令母亲的身体略有好转。
修子知道，不管母亲能否顺利生产，她都已经慢慢离开自己了。天皇对她的爱恋引发了如今年仅十五岁的中宫彰子对定子嫉妒与杀意，她不再因本性的善良去阻止父亲伸向皇后的手，爱恋与亲人的凋零几尽消耗了定子全部的精力。彰子却在此时与道长合谋陷害了道隆的幺孙，把阴暗带给了从未被沾染的棋道。
修子微微合眼，少年的爱恋总是刻骨铭心的，母亲定子对于围棋的喜爱，对于母族的庇护让她得以常常见到那位教授父亲一条天皇棋艺的男子。
可修子没想到的是，道长的次孙周家也自她幼时便入宫侍奉天皇。周家对于修子的阴暗思想，修子并没有察觉，尽管这一年来藤原周家表露的是那样显而易见和赤裸。修子被长久隔着的竹帘隔开了心上那个人，母亲的日渐微弱也让她缠绵于悲痛、忙于护佑幼弟。
然后，是什么时候一发而不可收拾呢？
是了，那天周家向天皇请求：作为天皇的老师，只需要一个就可以。
然后那个人，那个痴迷于棋道的、骄傲的人被当众揭发了舞弊。然后的被贬斥出京，被宗族除名，是那么理所当然。
定子皇后又病了，这一胎并不安稳，似乎妹妹在母亲腹中也感受到了母亲的虚弱，想要尽早看到这个被天照大神所关爱的世间。修子侍奉于母亲身前不敢离开，日日流连于自己院内与皇后宫中。定子握着女儿冰凉的手，想要抱一抱这个原本应该被父母所捧在掌心的孩子。
“母亲不必担忧。”修子笑得俏丽，“他只是被贬斥出京，既然能出去，必然能回来。以他那样的才华……”
“以他那样对棋道的挚爱追求……”怎会分些许心思在世俗儿女情长上呢？
以聪慧秀美而闻名于后世的皇后看着装作糊涂的女儿，不敢点破。
他甚至不知道她长什么样子，不知道她的倾慕。
这一年是长保二年，尊贵的修子内亲王最后的快乐时光。
那个男人没能熬过自己的所坚持的光被羞辱之后的痛苦，抱着石块在枫叶红透的时候默默沉入了水塘。那一天，栏外的枫叶远观如绯云火烧，毫无惧怕地挣脱枝头坠入溪中，修子看着手里少纳言新著的《枕草子》，一时出了神地看着落叶凋零。
皇后死在那年的初冬，怀抱着刚刚诞下的女儿媄子，喃喃地念着“怀仁”（3）。清子服侍着皇后的长女修子内亲王长跪在皇后灵前。
一条天皇哀伤不已，而后对于自幼承欢于自己与定子膝下的修子更是疼爱不已，修子如愿下降于藤原赖通。修子自幼娇美，继承了母亲与父亲全部美貌，很快，藤原赖通（4）就无法离开这位美貌的妻子。
“SA……”
初春，春寒凛冽，仅仅穿着琉璃珠色五衣的夫人虚弱地伏在小几上，舌尖的音节单调的让人无法分别，这是在说话，还是仅仅因为病得愈发沉重而说的胡话。道长死前的奋力一击，让人把名为“雪夜”的毒药一点点下在这个一条天皇时期下降的唯一的尊贵嫡女身上。
——雪夜之中，大雪覆盖天地，月色反照在雪上，朦胧得如同幻境一样冰冷刺骨的杀意。
修子渐渐迷失在现实与幻境——那年绮丽似血的红叶不断映衬着母亲苍白却依旧遍布笑意的脸上——中无法自拔。
——更不愿清醒。
那年依稀是春日，早樱却早早开放，她尚年幼，外祖仍在，父母恩爱，母亲也并未搬出宫去。女侍早早地给她穿上水葵五衣，袖口里是雪白的小袖，如樱花一般的淡淡的薄樱色贴在女孩玉润的脸颊上，长长的下摆里古代紫纠缠着空色迤逦。她安静地跪坐在蓬色五衣的皇后身边，听那个人在帘后慢慢地给皇后讲解着从唐土而来的珍贵棋谱。冬梅制成的熏香在八宝琉璃炉里安静燃烧，慢慢地散开了冬日寒梅的幽香以及雪的清洌香味。天皇执着温润的冷暖玉扁，一下又一下有规律的落在棋盘上。梅香甚重，她渐渐伏在母亲的膝头，在那个人沉稳而缓慢的声音里沉沉睡去。
我身即将孤寂远行，从此与君别。我心无限悲哀不舍，匆匆往远方。（5）
后冷泉天皇永承三年，一条天皇之女修子内亲王去世，加封入道一品宫，御赐火葬（6）。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