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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十五章:青青子衿 悠悠我心(3) ...

  •   哗——

      这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了,高渐离背上的古琴又被荆棘牵绊住,他只能单手抱着赵念离用右腿支撑着赵念离整个身体的重量。掰断带着尖锐刺的荆棘,背正了古琴继续像中谷走去。

      天空中纷纷扬扬撒着雪,赵念离生平第一次遇见雪,却杏眼紧闭。

      素白的雪花搭在赵念离纤长的睫毛上,投下一片暗影。

      古琴再一次被雪压弯了的树枝勾到,高渐离深吸一口气缓缓将赵念离靠在一块突起的石头上。大概是半山的雨夹雪,淤泥沾上了赵念离刚刚换上的碧色的裙衫。已经有一些积雪了,她躺在薄薄的雪上倒反更衬得她的玉骨冰肌。

      高渐离将古琴置于胸前绑好,背起她。她光洁的额头贴在他的脖子处。

      后颈滚烫异常。

      “宋炀,你发烧了?!”高渐离沙哑着嗓子问,没有人回答他。

      脚下不断加快的脚步,中谷在这种大雪纷飞迷雾冰滑的情况下,磴几都早已不可登,怎么还可能两倍负重去中谷呢?而且背上的这位来历不明的小姐已经发着高烧。高渐离深吸一口气一个右拐。

      是一个山洞。

      山洞里还有一些焦黑的炭,湿软的状态。这里应该前不久刚来过人,且过过夜。不然在西山上不点柴火又怎么可能熬过慢慢风雪长夜?

      他终于可以卸下两个沉重的包袱,用自己包裹古琴的粗布给她做个一个最简陋的枕头。他想了想,靠近自己的胸和背的那一部分应该没有裹着琴弦那一面的布湿,这是从小仗着一张琴走燕国杀仇敌的经验。

      甚至他淋过多少场像今日这样的倾盆大雨他自己都已经记不得。但他却不知道,养尊处优的她今日是第一次淋雨,就浇得浑身湿透。

      他更不会知道身体康健的她今日是她长这么大第一次得风寒而发烧。

      高渐离坐在赵念离的身边,看见她很依赖又很安心地靠在自己裹琴的粗布上,以为她很满足。却根本不知道这是她这辈子到往后睡过最糟糕的一个枕头,可能是累了倦了才会放下平日里骄纵的公主性格像个孩子一样。

      她只需要一个怀抱。

      这个山洞的形状十分奇怪,是一个葫芦型山洞。越往山洞里空间越大,越往山洞口就越窄。在山洞里还有一个小小的崖壁,崖壁下是一条小小的溪流,还有好心人在颇陡的崖壁旁开石修了一个个台阶,可以通往小溪流。不知小溪流流向何方,不知小溪流从哪儿来。更为奇特的是,小溪流里往来翕忽的一些小红锦鲤十分活泼,山洞里却没有倒挂着的蝙蝠,十分安静。

      高渐离负手站在山洞口,他在等雪停。

      可是好久好久,雪都未曾停下。高渐离明明应该知道雪不会停下,怎么还没有去砍柴给山洞里增添一丝温暖的气息?

      远方有彩虹若隐若现,那不是蜃楼,那是蓟城已经放晴。

      最后他还是砍了在悬崖下的一棵树的树枝,雪虽大,却积累在悬崖上,这一棵长在悬崖峭壁上的树就在高渐离的左手边,他解开外衣从中衣里取出一把长匕首砍下树枝。收好匕首走到山洞里一处较为干冷的地方,钻了良久终于有一点点小火星冒出然后燃起大火。就像燕国的太阳,总会在暴雨时露出一丝温暖,随后大放异彩。

      荆轲曾经拿高渐离开过玩笑,内容大致是这样的:你这种寒心寒肺寒肚肠的人,要对一个女孩子动心简直就是太阳驻足在西山上!

      后来两人大打出手,再后来两人在肉铺里喝酒昏昏欲睡。

      西山永远不可能出太阳,这是燕国人人尽皆知的事实。

      高渐离将自己的外袍脱下在火上烤了很久,将雨水雪水全都蒸发,轻轻盖在赵念离的身上。高渐离记得他很小的时候他的母亲和他说过:别人发高烧的时候,如果手边没有药,就给他穿得暖暖的,出汗了就没高烧了。

      翌日清晨,赵念离的高烧应该是集了天时地利人和,竟然睡了一觉就好了。

      高渐离颀长的身影立在山洞口,外面白色的亮光刺得她眸子生疼。身旁还有星星点点跳跃的火光,身上裹着高渐离昨日穿的素白长袍。她起身走到高渐离身边,看着他有棱有角的侧脸,然后是漫天的雪花。

      “啊!”赵念离先是惊叫一声,高渐离忍着一夜未眠的困意回头看着她兴奋地挥舞着手臂。

      “等等,”她语调突然低了下来,“我睡了多久?我把秋天都睡过去了?!”赵念离完全不相信,昨天还是夏日的倾盆暴雨,怎么今天就——

      苍山负雪,明烛天南。

      “你就不能有点正常人的行径吗?哪有你这样子的一个姑娘家昨日发高烧发得神志不清今天就生龙活虎了。姑娘家理应内敛一点,你是没有看见过下雪?”高渐离不耐烦地将额前的头发拨到脑后。

      “你的意思是我就只睡了一个晚上,然后我有翻云覆雨之魔力可以让普天降雪?”

      “呃。”高渐离扶额,“翻云覆雨不是用在这里的……”

      他看见她兴奋地脱下自己的长袍交还给他然后在雪地里打滚,真的像一个毫无顾虑的孩子一样。

      赵念离皱了皱眉头,用双手挡住眼睛。

      太阳照到了西山,西山会有晴朗的一天!

      她就像太阳一样刚刚苏醒过来,就能让高渐离松一口气。高渐离听到很远很远的人家在放鞭炮,可能都在庆祝太阳出来吧。高渐离暗自庆幸这丫头终于醒过来了,这样就不用手上多欠一条人命了。

      “现在还是夏天吗?”赵念离堆了个雪球砸向高渐离,高渐离没有闪躲仍凭雪球砸湿了自己的中衣。

      “是的,西山是天下至冷至阴之处,终年积雪下雪,已经有了三百多年没有见过太阳了。远方的爆竹声应该是西山脚下那些居民在庆祝西山重见晴空。”高渐离盘坐在雪地里。

      赵念离在雪地里打了个滚十分自豪道:“你看看啊,我一来西山就是大晴天,说明我的威慑力真是让普天同庆啊!”

      高渐离无奈地摇了摇头,这姑娘的琴棋书画估计没有一样精通的:“你回去大可让你父母亲教教你女红、诗书、棋画。”

      赵念离的病也随着一晚上的沉睡而转好,中午过后两人便启程下山。

      三日之后,承鹤府后花园。

      “高渐离,宋炀呢?”荆轲与高渐离大眼瞪小眼瞪了良久才反应过来还有个小姑娘没来赴约。不会是被胖奶奶的手下抓住了吧?!

      “宋炀她回南楚了,昨天夜里不辞而别。”高渐离说这句话的时候宁妃正好命人送来一些芙蕖糕,那是南楚的特产。

      宁妃款款落座:“宋炀是南楚人?”

      高渐离点头默许。荆轲与他都清楚宁妃曾经是楚国的公主,可是哪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宁妃认识宋炀的家人,宋炀的家人也正正好好认识宁妃呢?简直是不可能的事情,南楚之大人种众多——从楚国北方来的赵国人、韩国人;从东海之滨来的齐国人;从西北来的氏人;从西南来的蜀国人;甚至是燕国以北的匈奴人楚国以南的闽人。既然宋炀游遍各国就应该不会是王室的人。

      “宋嫂宋伯。在楚国的时候我倒是经常去他们那个大庄园,但好像也没有看到过这个机灵的小姑娘。”宁妃摇了摇折扇,与那个肥奶奶摇团扇的情态怎可用东施西施天上地下来比喻的。

      “不是南楚人?!”荆轲高渐离面面相觑,那么连燕丹的府邸的构造就连通往西山的捷径都被她知道了去。如果不是南楚农家人,如果是敌国人那么燕国最为机密的承鹤府都将不堪一击。

      “我倒是有个百分之百正确的答案,”宁妃话音刚落两双眸子就扫过来,“她就是那个琴棋书画无所不通的赵国骊珵公主——赵氏,单名一个炀字。

      高渐离手中茶杯瞬间落地,白底青釉的茶杯瞬间落地,滚烫的茶水洒在地上冒着白烟。

      他从未在人前如此失态过。

      如果宋炀真的是赵国的骊珵公主,为什么自己不早些发现?!

      赵国,骊州殿。

      “翕琯,我去燕国的时候遇见了当世豪杰荆轲与其挚友高渐离。”骊珵公主右手托腮看着桌上的香炉,从镂空纹案中冒出的袅袅青烟熏得她眼睛直想落泪。翕琯仍在指挥下人扫地听到这个消息一下子提着裙子跑了过来。

      骊珵公主换了一个姿势,将头轻轻枕在左手手臂上,右手抚着搁置在小几上的筑:“荆轲,那个传说中的能文能武的勇士与传说中的很不一样,性格开朗不拘小节。”翕琯微微的脸红,或许这就是属于战国的爱情,你只需要道听途说听久了爱情就像西山的太阳似的照耀到你。

      这种爱情,美其名曰:长相思。

      长相思,长相思。

      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长相思,长相思。

      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然而高渐离却很不一样,传闻中他会击筑所以我才让母妃教我,看到他的时候他却只是会弹奏古琴而已。”骊珵公主发了发呆,“传闻中他很重义气,但是我落水后他甚至都没有救我,最后我溺水时才勉强将我拉出水面。想必我今日不辞而别,他连眉毛都不会动一动。”

      那日,高渐离闭门不出。

      翌日正午荆轲大摇大摆想去看看高渐离到底怎么了,推门一看——荆轲和燕丹所有的窖藏酒都堆在他的脚下。

      他提了提嘴角,显出一个要笑不笑的弧度:“你也一起来喝酒的吗?”

      “不,不是。喝酒其实伤身的啊……”

      “滚!”高渐离提起酒壶砸向荆轲,砸在了门上,酒壶中剩余的酒悉数洒在了荆轲身上。

      关门走人,这种神经病发作的时候只能不给予理会。

      第二年的初秋,秋老虎仍在作祟,所以十分燥热。

      赵念离坐在马车里轻轻提起珠帘,荆轲眼尖看到了她,她看到了高渐离。

      “宋炀宋炀!”荆轲跑到车前双手张开示意停车,车夫依旧无视荆轲照常驾车,“宋炀你停一下啊我有话和你说!”

      “停车。”翕琯挑开车帘,赵念离弓身走出车厢站在轼后。

      赵念离看见高渐离的那一瞬间已经无动于衷,这一年十二个月改变她太多,她甚至将自己活泼开朗的性格在人前包裹地冷若冰霜,这是高渐离亲口告诉她的,因为她丝毫没有女孩子的气质。

      赵念离轻挑嘴角,一年之后的她已经长得十分动人,一身淡蓝的长裙青丝如瀑像是芙蕖仙子一般出尘入世。她做了一个万福道:“请问荆轲大侠找阿炀所为何事?”语气里听不出情感的起伏,她甚至没有去看一眼高渐离。

      车夫让开一条道路,荆轲看了看赵念离,除了外表变漂亮了也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两旁的百姓已经全部跪下,经过一年骊珵公主参政让赵国一片安宁的吉闻是谁人不知,赵念离果真厉害。

      “你还记得我吗?”高渐离手握涉渊剑。

      赵念离莞尔一笑:“阿炀一生到今日为止只有一面之缘的人岂是千千万万可以计数?两位还是请回吧。”话毕回车厢中。

      “公主!”荆轲很识时务地唤了一声。

      哗——

      火光电石间,赵念离转身抽出念双剑直指荆轲的鼻梁。

      她已经会舞剑了,看来这一年确实可以改变太多东西。高渐离心想。

      “请、荆、大、侠、让、路。”一字一句拿捏到位,又拿念双剑抵着高渐离的下巴迫使其抬头,“还、有、这、位、大、侠。”

      荆轲与高渐离走后,赵念离趴在车窗上看着他们的背影眼眶里突然有些湿意。

      “荆轲。”高渐离坐在承鹤府后花园对月酌饮,他已经听得出来荆轲偷偷摸摸过来了,“今日遇见的那个才真真正正的是赵炀对吗?我想去年的那个小姑娘并不是的。”

      荆轲不语。

      “遇见她,就像是春水映梨花。”高渐离得出如此结论。

      桂花却在枝头飘香,梨花在春日里盛放。

      前者是赵炀,后者是宋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6章 第十五章:青青子衿 悠悠我心(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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