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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送我上青云 ...

  •   忙了半个月,终于把案子结了。当时封锁城门,李密亲自出马,在琉璃厂抓到了卖凤冠的贼头,王伯当手下人在城门口也堵到了几个进城销赃的贼。顺着这条线查了下去,搜遍北平,逮了二十多个涉案人员,查获一批赃物。加上河北军统的配合,在东陵附近村庄找到更多流散的东陵珍宝。金银珠宝,首饰器皿,佛像石刻,大大小小汇集起来得有上千件。在法币还不是废纸的年代,这些东西的总价值也可以亿为单位计数。

      成山的古董珠宝堆满了稽查处仓库,堆满了稽查处的办公室,一直堆到了军统华北办事处。

      王伯当带着厚厚一大摞文件前来汇报工作。而李密坐在办公桌后,正拿着放大镜研究手里的什么东西。宽大的办公桌上,文房四宝已经换了一套新的,桌角随意摆着个青铜小鼎,里头还积着纸灰。由俭入奢易,抗战八年可把他憋坏了,现如今到手的好东西太多了,就有点不那么珍惜。桌子上摆着错金的小佛像,也是东陵的东西。笔架是清宫出来的,砚台是宋朝的,墨落着明代小华道人的款,连桌上那个不起眼的小鼎炉都是战国时期的古物——不过李密没告诉任何人,他也知道,还是低调点好。

      “伯当,坐。”李密从古董堆里抬起头,招呼王伯当坐在沙发上,心不在焉地听着老朋友说话,可是脑子里想的全是刚才把玩的那件宝贝。

      景陵挖出来的九龙玉玺。

      景陵是康熙的墓,也是二盗东陵案中受损最严重的皇陵之一。这枚玉玺是康熙皇帝的私印,和田白玉,上面雕刻了九条盘曲的金龙,形态各异,鳞爪分明,错金的印纽细着丝绦,经了两百年居然没有腐烂。在办公室的电气灯光下,九龙玉玺展现出华美的玉石光泽,黄金和美玉交融在一起,散发着迷人的气息,让人挪不开眼睛。它的魅力不光源自珠光宝气的贵重,而且还透出一种权力的诱惑。

      作为重要文物,九龙玉玺混在一大批一级文物中,被王伯当的人收缴上来,王伯当把这批东西封存上交,经过华北办事处的手,就落到李密这里。李密是懂行的,从一大堆名贵古董中一眼看出这枚玉玺不一般。要是进了博物院,肯定是不轻易展出的一级文物。见到九龙玉玺,他就觉得此前看到的金佛玉像、珠宝首饰、名人字画,乃至东太后的凤冠都不那么宝贵了。其他的都可以交出去,但是唯有这九龙玉玺,他是一定要留在自己手里。

      “事情就是这样,我们稽查处刚刚完成初步的清点工作,正在进一步核对,然后登记上交。”王伯当感觉到李密的异样,心里那种不安的感觉更加强烈。他注意到李密办公室陈设的变化,也知道李密喜欢古玩。他有点担心,毕竟李密当年在重庆就不干净。如今到了北平,环境更加优越,他的李先生会不会又干出点什么……

      “你们这次表现很好,戴老板很满意。伯当啊,你也是力行社时期的老资格了,为华北区立下汗马功劳,稽查处处长的位子迟早是你的。我想这事也不宜太迟。透个最新消息吧!下个月戴老板要来北方视察工作,到时候我会代表华北区为你请功,保你官升一级。”李密定了定神,再一次提到升职的事情。王伯当想起多年来李密对他的培养,想起此前的一些事情,心里颇有些感动,也相信李先生会兑现诺言。但感动归感动,并不能冲淡他的担忧。

      “戴老板来之前恐怕我们还得忙一阵子。这个案子破了,收上来的东西太多,忙了好几天,可还有不少对不上号的。不知是被那些没文化的土匪损毁了,还是一层层收缴上来的时候有人动了手脚。”报告完其他事情,王伯当有意识地又提了最近正在做的登记造册工作。他也不想把话说得太明白,毕竟这也是惯例。他认为,李先生看上什么东西想留下来,虽然也不是不能理解,但凡事还是应当慎重,不宜太张扬。现如今派系倾轧无处不在,一双双眼睛都盯着北平,总不能授人以柄吧!李密顶着“接收大员”的身份已经招摇了一段时间,名声可不好听,王伯当很不愿意他再次处于风口浪尖。

      李密没理这茬,说:“伯当老弟,这件事你就不用管了。下个月戴老板要来,你们的任务是好好准备迎接。还有,现在国共谈判正处在紧张的时期,万一谈不拢,肯定又要打仗。八路那边,盯紧点。”

      王伯当站起来,深深地望着李密,毫不掩饰忧虑的神色。他说了声遵命,敬了个礼,转身要走,却被李密叫住。

      “伯当,我们是朋友,不是吗?”李密用非常诚恳的目光迎接王伯当忧虑的眼神,“晚上出去吃个饭,有点私事想跟你谈一谈。”

      王伯当迟疑了一下,随后点了点头,然后转身离去。李密一直盯着他的离去背影,直到王伯当出去把门带上,这才移开眼神。

      当特务的都讲究及时行乐。和很多同行一样,李密并不是专情的人,八大胡同也逛得,相公堂子也玩得,特别是抗战胜利后,追名媛捧戏子勾搭小寡妇更是一样没落下。可是,他跟那些人在一起,他知道,人家图他的,为了名,为了利,为了禄,不管是权钱交易还是权色交易,都是买卖,两不相欠。可是王伯当不一样。

      王伯当本是他一手拉进力行社的热血青年,是他的得意门生。培养这个年轻人的过程不是栽花,而是铸剑。乱世浮沉,关山戎马,他对这个年轻人的喜爱也并不是赏花,而是摩挲宝剑。十五年特务生涯漫长而凶险,长久地生活在阴影中,他的心也渐渐融入了茫茫夜幕,越来越不像个人。所幸,在他被谎言和背叛包裹的人生中还有这么一个人,可以算得上知己。

      和其他人不同,王伯当不像党国培养的特务,而像古代传奇故事里走出来的游侠刺客,对什么政治什么主义无甚兴趣,但固执地遵循某种旧式道德理念,油盐不进。在王伯当面前,李密能有那么一时半会解除戒备,把名士的灵魂放出来,狂歌痛饮一番。

      每次王伯当站在他面前的时候,李密都能感觉到那个年轻人对他毫无保留的信任与热诚。这是他未曾在别人那里见过的。有些时候他也会想,也许不该把王伯当牵扯进他的这些谋划里来,看着王伯当,就像看见他可能遇到的另一种纯粹的,有所信仰与坚持的人生。其实他是珍而重之这份感情的,然而却时时不敢正视。

      现在抗战胜利,正是犒赏功臣的时候。现洋、金条、美钞、洋房、汽车、官职……他觉得给王伯当什么都不嫌多,可是,惟独有一样东西,王伯当想要而他却永远给不了,那就是全部的感情。

      人的精力是有限的,感情也是有限的,他还要在南京总部和北平行辕之间周旋,还要继续往上爬,追求更多东西。

      王伯当心里有情绪,其实因为心存忧虑。李密当然知道王伯当担心什么。

      都是十多年的老军统了,他何尝不知道军统派系倾轧,何尝不知道自己的作为可能授人以柄?但还是要去做。自打南京政府成立,派系斗争就无处不在,无休无止。卷入派系斗争的人,就好比笔记小说里提到的蛊婆,养蛊作祟是没法收手的,要不停地放出去害人,虽然作孽太多会遭天谴,可是如果不放蛊咬别人,就会立刻被蛊虫反噬。

      但凡在特务系统当到少将,绝大多数人身上已经背了一大堆见不得光的案子,结了一大堆明里暗里的仇家,何况那些靠出卖老东家情报起家的非嫡系。他们这种人,一旦失去影响力,铁定没有好下场。他是特务,不是正常意义上的文武官员,他无法急流勇退,也不能卸甲归田,面前是个坑也得往里跳。

      只能前进,不能后退。何况他也不想后退。李密相信,只要抓住了权,有些事情就是小节,就像没人敢过问戴老板的私生活一样。而且,连戴老板都想竞争海军司令的军职,谁也不想一辈子只是个特务。对于李密来说,华北办事处的主任并不是他的最终理想,他的下一个目标是进入北平市政府。如果有朝一日能够抓住北平的行政权,他的伯当老弟是稽查处处长,或者干脆主持军统北平站……这将是一幅异常美好的图画。风险自然是有的,但他愿意冒这个险。

      有些人天生就不安分,比如李密,儒雅的外表下,其实是个赌红了眼的赌徒。富贵险中求,只要有点希望,他就要继续玩下去,直到彻底毁灭。

      拉开抽屉,再度拿出来自景陵的珍宝,放在手里把玩。玉石的质感何其美好,九条盘曲的龙似乎都望向他。灯光下,九龙玉玺折射出诱惑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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