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千结》嫦歌

1、千千结（上）

　　一、毒粉
　　慵懒的阳光透过半开的小轩窗，细细簌簌的铺洒在那个半卧在美人榻上的素衣美人身上。
　　此时正值中午，关子忧正歪在榻上小憩。刚阖上眼还没多久，便隐约听见外殿有人怒气冲冲的嚷嚷着什么。
　　随着一声瓷器破碎的声音，子忧一惊，醒了。
　　“都反了！”那人的声音越发暴躁，“我看谁再敢拦我！”
　　是个男人的声音。
　　这人看来真的是怒了，连脚步声都仿佛是在踩着火星子。子忧坐起，静静的等着那人踹门进来的一刻。
　　“关子忧！”果然，房门被一脚踢开。子忧在心里轻笑了一下，也难怪她猜得准，他进她的屋好像还从没用过别的方式呢。
　　那人火气腾腾的进来后，便将一个粉盒摔在她的面前。子忧微微低头看了一眼，然后抬眼看了看那个气得眉毛都拧在一起的人，这才缓缓起身，微微一礼，淡淡道：“臣妾参见太子殿下。”
　　“太子妃，殿下他……”随后跟进来两个侍女面面相觑，颇有些尴尬。而子忧只是轻轻挥挥手：“没事，你们下去吧。”
　　又是这样无所谓的表情。太子天沥狠狠的瞪着她，指着地上的粉盒：“收好你的东西！李美人若有丝毫不测，我让你一命抵一命！”
　　听到这样的警告，子忧没有惊恐或是诧异，反倒从容的地上捡起那个粉盒，打开后闻了闻，又用指甲挖出少许涂在手腕的内侧——她认得这粉盒，早时去给华妃娘娘请安时，正赶上皇上赐给娘娘六个江南进贡的香粉。华妃素对子忧喜爱有加，便自己留了两个，其余的让子忧带回太子宫分与其他的侧妃，子忧平素也不爱打扮，便尽数分与侧妃，但不曾想……
　　不多时，子忧便觉得涂抹处奇痒难耐，眼底闪过一丝惊讶，低声道：“花蚀散。”
　　就在她忍不住想要伸手去抓时，却被一股蛮横的力道拦住。子忧抬头，恰巧与他四目相对。
　　“你这是做什么？苦肉计吗？”天沥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近自己的眼前——她是他的妻，而她却总刻意的与他保持距离，无论他凶她、嘲讽她或是冷落她，她总是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
　　这样的举动的终于让一直淡漠的女子有了些许的神情变化。只是，却是厌恶的神情。
　　“太子请自重！”子忧甩开他的束缚，退开了一步，侧过身去，脸上厌恶的神色尚未消退，只留给他一个冰冷的侧脸。
　　天沥愣了一下，眼底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
　　僵持半晌，太子天沥转过身去，背对着她，道：“就算再痒也不可用手抓，会扩散到全身的。你……自己宣御医吧。”
　　语毕，便径直向门口走去，但在迈出门槛前又停了一下，淡淡道：“还有，你以后在宫里不要总穿素色的衣服，这是忌讳。”然后，仿佛略有所指般，“到时候，就算是再得宠的人，也救不了你。”
　　子忧依旧是以一副冰冷的神色站在原地，但听到离去的脚步声时，还是忍不住侧头看了一眼。只得一眼，便微微失神——偌大的殿堂金碧辉煌，太子天沥独自离去的背影却在这样的光芒下被放大得更加孤独。
　　“你真的一直都是一个人在战斗……
　　“但是，王者之道，始终都是孤独之道啊……”
　　然而，当她回过神来环顾四周寂静的红墙碧瓦时，不禁倒吸了口冷气——这一边被独自留下在这黄金牢笼中的她，亦是孑然一人。
　　子忧猛然回过头望去，然而，重重敞开的宫门下只有秋风在回荡，再无一人。

　　二、雾开雾聚
　　“太子妃，奴婢刚刚已去牢里探视过宝扇了，”侍女兰心道，“她说是先拿给了杜美人、曹美人和董美人，最后才是李美人。”
　　“宝扇说，杜美人犹豫不决，在茉莉香与清莲香间犹豫了好久才选了清莲的；曹美人先是挑了个木兰香的，可片刻后又说这粉不够细，要重挑，宝扇解释粉质都是一样的，可美人不信，偏把剩下两个都瞧过了罢，但还是拿的原先的粉盒；董美人看了一眼后说娘娘您把剩下不好的留给她挑了，没喜欢的，便自个儿进了屋，不过她的贴身侍女杏莲倒是替主子挑了一个白檀香；而那个茉莉香的，就落到李美人的手里……”
　　“这谁都可能会下毒啊……”侍女慧玉蹙眉。
　　子忧听后亦是深思半晌，喃喃：“杜美人素爱茉莉，何时偏好清莲了？”
　　“是啊，奴婢也是奇怪，难不成是她做的？”兰心道。
　　“等下。”子忧蹙眉打断，又细想想，道，“我记得前日太子带杜董两位美人游湖，曾称赞董美人‘气韵脱俗，宛若清莲弥香’，大概是这就话刺激到了那日盛装浓粉的杜美人，所以她故意拿走清莲香粉，想讨太子欢心。而且这太子宫中任谁都知道杜美人喜爱茉莉，而如今她舍弃茉莉拿走清莲，而那毒又偏偏出现在茉莉粉里，岂不是故意引人怀疑，想必不是她做的。”
　　兰心明白了些，但是疑惑依旧没有解开：“那会是谁，杏莲、曹美人或是李美人自己？”
　　“杏莲这丫头我见过，世故圆滑得很，她明白就算不给我这个太子妃面子，但是华妃娘娘的面子可是不好驳了的；而李美人素来胆小，这种对自己下毒嫁祸的事她没胆量做的。所以，只能是她——曹美人。”子忧最后说出的那几个字虽然很轻，但是却极其坚定。
　　“曹美人？不可能啊，她现在最是得宠，没必要对备受冷落的李美人下手啊。而且一旦被揭穿，那岂不是惹祸上身自讨苦吃吗？”慧玉不以为然。
　　“现在不得宠不代表以后不得宠，”子忧轻笑了一下，淡淡道，“对于她来说，李美人和董美人随便是谁拿了那盒毒粉，都能达到她的目的——铲除未来可能出现的绊脚石，以及拔去现在我这个眼中钉。而且，就如你所想的那样，她正值得宠，谁会认为一个得宠妃子会对不得宠的下毒手呢。一箭双雕，岂不聪明。”
　　如此狠绝，两名侍女都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太子妃，那我们要不要找证据揭穿她呢？”慧玉上前一步，低声。
　　“证据……”子忧低头看了一眼手腕上的伤口，眼神复杂，喃喃，“‘花蚀散’，这可不是中原会有的毒药……”
　　“还是大事化小吧，”兰心扯了扯慧玉的袖子，小声说，“你看太子那日来兴师问罪的架势，怕是也知道内情如何，只不过是来做做样子，并没有真的将太子妃问罪，想必只是为了安抚一下李美人罢了。况且那曹美人又是皇后娘娘的远亲，深得娘娘宠爱，就算我们抓着她了，也定是奈何不了的，最后吃亏的还是我们自己呢。”
　　听兰心这样一说，子忧猛然想到什么——天沥的虚张声势、曹美人的肆无忌惮、神秘的毒粉、来自华妃的赏赐……
　　“不，不是安抚——他是希望我将此事一查到底……”子忧虽没明说，但心里却明亮得很，这其后恐怕有更大的阴谋。若真可是那样的话，那所图的也定然不是妃嫔间争风吃醋这样的风月事儿。
　　又是阴谋手段……
　　子忧疲倦的闭上眼睛。她想起天沥离开时的背影，那种铺天盖地的孤独压得她透不过气来——我们都是孤独的人，为何不能同病相怜……
　　“都下去吧……”子忧叹息了一下，“慧玉，你留下。”
　　子忧走到桌案边，提起笔在信笺上写了几行字，然后封好，递给一旁待命的慧玉：“飞鸽传书交给他。要小心。”
　　慧玉把信笺收好后退下。子忧抬起头看着慧玉离去的身影，本是散漫的眼神慢慢的变得锐利。
　　如果没猜错的话，明天，最迟明天，那边就该有动静了吧。

　　三、归来
　　第二天一早，还未等子忧梳洗完毕，便有翠圜宫的宫女来报，说是华妃娘娘邀太子宫众人今晚前去翠圜宫与皇上共同赏月。
　　当晚，翠圜宫热闹非凡。
　　“看呐，今天这么大的场面，居然不见皇后娘娘啊，”杜美人碰了碰坐在身边的董美人，有些惊讶，“皇上身边的居然是华妃！”
　　董美人白了她一眼，笑她的大惊小怪：“皇后早就失宠了，只不过是个坐在玉座上的空壳子而已。”
　　“你们懂什么？”另一旁的曹美人听到后将筷子往案子上一拍，神情高傲，“我们太子可是未来的皇上，那时候我姑妈就是太后。那华妃就算再嚣张，以后还不落得去殉葬！”
　　如此大逆不道的话一出，董杜两位美人听得脸色发白，而那曹美人恃宠而骄，更加肆无忌惮，“宫里的某些奴才，现在像狗一样的巴结着华妃，以后还得滚回来向新主人讨食吃。”
　　坐在她们前面的子忧知道她话中所指，却不与她计较。
　　忽然察觉有人在她面前停住，子忧抬头便看到天沥正站在她面前低头打量着自己，低垂的眼底闪过有一丝无奈——她从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这样的宴席，她依旧是那素雅的装扮，在大红大紫的锦衣华服中格外刺眼。
　　“殿下！”曹美人娇气唤了一声，快步上前，然后当众蹭进太子的怀里，嗲声嗲气，“臣妾以为您不来了，正准备走呢。来嘛，座这边”说着，娇笑着拉着天沥向自己的案台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