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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第五章 噩梦 ...

  •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为什么一直以来我都不喜欢你,苏理!”
      我倏地从床上坐起,掌心泌着汗,扶上额头,那里也早已染上了薄薄的一层。十年前,我和母亲被赶了出来,从苏园赶了出来,虽然姨丈说是为了母亲的病情,换换环境,但在看清姨娘冷冷地抛下那句话时扭曲的表情后,我知道,苏园里再也容不下我和母亲了。那是我至今唯一一次见过的她盛怒下的表情,其实我一直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样地讨厌我,那一刻,她说她明白了,但我并不明白。
      我看看依旧泌着汗的手心,再看看镜中的那张脸,本该苍白的脸颊上竟染上酡红。我取出体温计,38度半,我发烧了。
      向区启凯致过电,胡乱吞了几颗药,我又爬回床。屋外艳阳高照的,仿佛昨天那场雨是假的一样。有些冷,我裹紧了被子。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我听到门铃响,于是披着被子,摇摇晃晃地开了房门。
      进来的人一把扶住我,抚上了我的额头,他的手背冰冰凉凉的,让我想起了萍姨最拿手的冰镇酸梅汤。
      “真的很烫啊,苏理,我送你去医院吧。”
      “不用,我吃过药了,睡会儿就好了。”我依旧有些迷糊,转了一圈才辨清床的方向,跌跌撞撞地钻了回去。
      他跟了进来,替我掩好被子,又抚上我的额头,软软的,凉凉的,他收回手掌的那一刻,我竟有些不舍。
      “吃早饭了吗?”他问我。
      我摇摇头。
      他走出卧室,一会又走了回来,“冰箱里没材料,你先睡会儿,我买好东西马上回来。”他的声音温柔得如风,也飘渺得如风,我只觉得脑子里就浆糊一团,听不太明白,于是只是一味地点头。
      一声轻轻地门响后,远处又传来钟楼整点报时的声音,一声,二声,三声……
      我八岁那年不小心从母亲房间外的那棵大榕树上跌下,当时在场的萍姨吓得差点以为我会死在那里。幸运的是,我只跌折了一条腿和一条手臂。虽然是保住了小命,我还是不得不连续在床上躺了半个多月。那段日子,二哥时常来看我,跟我说园子里哪里的花又开了,哪处巢又有了新崽,哪枝树上的果子又熟了……说得我心里直痒痒,恨不得立刻便下了床冲回苏园。
      他见我难过,便笑嘻嘻地摸出一副口琴,轻轻地吹奏起来。那时的年纪哪懂得如何欣赏音乐,顶多就能分辨个好听或是不好听。一曲终了,二哥问我好不好听,我赶紧点头,如同捣蒜。
      他有些得意地说:“我偷偷练的,为下个月校文化节准备的,现在还不是很熟练,到下个月应该就没问题了。这事儿我还没跟别人说过,现在只吹给你听了,可记住要帮我保密。”
      我点点头,忽然间有了私心,“二哥,你表演的时候能不能别吹这首?我喜欢这首,这首以后只吹给我听好不好?”
      他想了想,说了声好。
      那一年的文化节,他当真换吹了另一首,也再未在人前吹起过这支曲子。多年后,我知道了那首曲子的名字——“Sailing”。
      “……苏理,苏理,醒醒。”有人推着我的肩头,我缓缓地睁开眼,细长的眉,炯炯的眼,高挺的鼻,薄薄的唇,这么好看的一张脸。
      “起来喝点粥吧。”他对我说。
      我打了个激灵,唤了他的名字,“关远浩!”
      他见我骤然间叫了他的名字,不由得吓了一跳,手中端着的粥险些荡了出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我茫然。
      “啊?”他语无伦次地说,“我看到冰箱里空空的,就买了些材料回来替你熬粥,病人多吃点会好得比较快,我早先去过你公司,听说你病了,就过来看看,你的额头很烫,刚刚又迷迷糊糊的,我还想着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看着他一副小学生作弊被老师抓个正着的模样,我止不住想笑,但他手上的粥很快分散了我的注意力,黄黄绿绿的,香气怡人。“你做的?”
      他点点头。
      我接过,握起勺子轻轻翻动,只见纯白的粥粒里和着玉米粒、蘑菇粒、南瓜粒、胡萝卜粒……做得甚是精致。我有些感动,“谢谢你。”
      他有些不好意思了,“我别的不会,就会弄点吃的。”
      我不禁想起昨日手忙脚乱的那一幕,苦笑着说:“我是连吃的都不会弄。”
      他盯着我,忽然说:“你喜欢吃什么,我做给你吃。”
      我摇摇头,埋头喝光了手中的粥,觉得倦了,又掩上被子合上了的双眼。他的手搭在我的额上,冰凉依旧。
      二哥的身体一直不太好,特别是十岁以前,他是天生的心脏不好,常常被送进医院,一呆就是十天半个月。那时候不过就五六岁的小孩子,也不知哪来的这么多鬼主意,姨娘不许我去探病,我就钻进浴室,开着冷水管直冲。第二天烧得糊里糊涂的,把萍姨吓得半死,赶紧送我进医院,我便趁机赖在那里,和二哥一起出院。
      在医院里,我有时会半夜里醒来,无事可做就悄悄地去看他。二哥的房间里铺有厚厚的地毯,踩上去软软的,发不出半点声音。我趴在他床前,拖着长长的影,傻傻地看着他。银色的月光透过坠着长长流苏的金色窗帘洒在他的脸上,像是笼了一层薄薄的纱,那纱既不是银色也不是金色,却是淡淡的琥珀色。窗外种的几株兰花正盛开着,幽幽的香袭随着缕缕的轻风送了进来,沁了满屋。
      那只冰凉的手再次贴上了我的额头,我伸手捉住,胸口一热,忽然簌簌地流起泪来,“二哥,我好难受……水好冷,真的好冷……二哥,你不要再去医院了……”
      他握住我的手,轻轻地替我拭泪,我渐渐安静下来。又不知过了多久,那人将我拉上了他的背,我下意识地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
      “苏理,你快勒死我了。”二哥怪叫着,我却伏在他背上格格地直笑。
      小时候和二哥玩猜拳,谁输了便要背着对方往园子里走一圈。那一阵子也不知怎的,每次到最后赢的都是我,二哥虽是心不甘情不愿,也只得乖乖地背着我满园子转。但不管我如何捉弄他,或是他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从未半途将我放下过。
      “二哥,你哪一天老了,走不动了,换我背你。”我认真地说。
      一侧的思然那时才六岁,却已经是个小机灵鬼了,她接口说:“二哥,你别信小理子的。等你老了,走不动了,小理子可不也老了,走不动了。小理子他哄你呢,他就想让你背他,一直到你老了,走不动了……”
      “呜—呜—”急促的汽笛声截断了思然的笑声,我侧耳听着,猜想着那是警车,消防车,还是救护车?
      汽笛声由远及近渐渐停在了耳边,我爬下床,好奇地透过走廊的窗户向下看,一辆救护车驶进来停在了急救大楼下,一群医生护士们匆忙地进进又出出。我转回视线,却看见拐角处姨娘正和医生小声说着话。我走了过去,只听那医生说:“……以他现在的状况看,顶多能撑到二十五六,不会超过三十,谢太太你要有心里准备啊……”
      姨娘抬起头,眼睛里隐约泛着泪光,下一刻她看到了我,我吃了一惊,掉头就跑,她追上来,捉住了我的手臂,投来的目光近乎疯狂,“你怎么会在这里?你刚才听到了什么了?”
      我战战兢兢地说:“……顶多能撑到二十五六,不会超过三十……”
      她的身子猛地一颤,五指收紧,长而洁白的指甲深深地嵌进了我的手臂。她冷冷地说:“苏理,你今天看到的,听到的,对谁也不能说!是对谁也不能说,思凡也好,思然也好,就是你姨丈,你也不能说,明白吗?对谁也不能说!”
      顶多能撑到二十五六,我终于想起来了,那时我在医院走廊里误听来的那段话。当时年仅五岁的我并不明白其中的含义,更不明白姨娘揉进我手臂里的痛:二哥,他是先天性的心脏衰竭,顶多能撑到二十五六岁,今年开春,他二十五,来年开春,他二十六。
      我霍地睁开了眼,大量光线同时涌入,我的视野里一瞬间只有雪白。
      “苏理,你总算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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