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一寸相思一寸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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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玉醒来时身边只有一个睡着了的小丫头伏在案边，粗糙地打着呼噜。她睁开眼睛，晕倒前的一幕幕纷乱地穿梭在她不慎清明的头脑里。心脏与规律地跳动着，细玉的手不自禁地放在小腹上，孩子……细玉眸光微闪，思虑万千都化成一声叹息：孩子，你来的太不是时候……
旁边呼呼大睡的小丫头本能地意识道自己的主子醒了，突然灵光异常地蹦了起来。见到细玉睁着眼睛，喜上心头，她终于可以去交差了，于是冲着细玉福了福身，便欢天喜地的跑去云逸那里禀报去了。待小丫头身影一没，暗淡的屋角里，忽然走出一个玉色的人影。细玉屏气凝神，不用看得分明，她自然知道来人是谁。
公子无忧潇洒翩然，神情怡然地坐到细玉的床边，自个儿斟了杯茶，目光静静地盯着茶水：“玉儿好大的福气啊，嫁了金龟婿，就忘了娘家了！”
“哼——有话快说！”细玉坐起在床上，手下意识地护住小腹，她不知道公子无忧是否知道她有了身孕，她只是本能地想护住她的肚子，不能让他再多一个威胁她和云逸的砝码。
“也对，玉儿昨日身体欠安。你还不知道吧，齐王本事通天，封了本王的花影楼，还在天夏国内四处通缉本王。”
细玉冷嗤：“哼，百济赫赫有名的大皇子，怎会忌惮天夏的齐王。”
“玉儿是百济穆王之女，如今皇家有难，理应是你为国尽忠之时。”
“莫无忧，你不配提我爹，你囚我家人，威胁我至今日，有什么就直接说，不必绕弯子。”
“嗯，玉儿还是像往常一样，急脾气，要小心别动了胎气。”
细雨脊背窜上一股凉气，浑身的汗毛都树立起来，手不自觉地护住小腹，紧盯着莫无忧脸，不知道他在打什么主意。
公子无忧斟了杯茶，用杯盖拨了拨浮起的茶叶，望也不望细玉一眼，道：“放心，你肚子里那块肉无需我动手，想要他命的人多得是，本王只要待一旁看好戏就是。”
细玉脸色难看至极，还想要说些什么，但听到房外轩门响动，想必是小丫头叫了云逸来了。霎时间，莫无忧已近在眼前，手指执着她的下巴，狡黠一笑：“玉儿这段时间就安心养胎好了，本王暂无事吩咐，解药小月儿每月会定时送来，不过莫要忘了你的身份和你在百济的亲人。”他说完，一个闪身就避到了窗外，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
细玉起身去追，却是徒劳，颓然地坐在梳妆镜前，一头墨发全部洒在身后衬着她惨白的脸，恍若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魅。云逸推开房门，静静地在她身后站了会儿，之后移到她的后面，手扶住她的肩膀，透过铜镜望着细玉的眼睛，微笑着道：“玉儿，我们有孩子了，你开心吗？”
他的声音和煦如春日暖阳，可传到细玉耳朵里，却刺得她心尖一阵绞痛：我们？云逸，你想要姐姐的孩子对吗？细玉这样想着，连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云逸透过铜镜看到细玉眼眸中的痛色，不禁心疼，将她转到面前，低下身子道：“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过了会子，他又仿佛自言自语地说：“其实，玉儿身子太弱，这个孩子，我们不……”
“我要这个孩子！”细玉眉目淡然，语气里却冲满坚定。云逸一愣，转而抚摸着她的头，叹了口气：“傻瓜，你的身子最重要。”
细玉抬起头，黑洞洞的眼睛里有些疑惑：“云逸，你不想要这个孩子？”
云逸又是一怔，不想要这个孩子？怎么会，他明明是那么企盼，可是到底为什么会抗拒，他也说不清楚，不过那无霜的“镇魂珠”他无论如何都会想办法得到。
“怎么会。”云逸很快理好了纷乱的思绪，“是我们的孩子，我高兴都来不及。”
细玉沉默了，垂着眸子眼睛酸痛起来。云逸，你还不知道吧，你认错人了，我不是姐姐，我偷了她的生命，偷了她的玉佩，现在又偷了她的爱人……
细玉的表情掩在浓密的黑发后，不甚清晰，一滴泪水落在了她的手上。云逸看到，往细玉身边靠了靠，将她环抱起来，放到自己腿上，轻轻地拍着她的肩膀：“我差人请先生算过了，说明天就是黄道吉日，玉儿……我们重新办一场婚礼如何？”
细玉僵在云逸的怀里，反应过来后紧忙暗暗蹭去泪珠，不解地望着云逸：“为什么？”
“我要封妃，让你做名正言顺的齐王妃，我们的孩子会是齐王世子。”
“ 云逸……”细玉喉间一涩，撇过头，“别……对我这么好。”
云逸悦然，笑拥美人如画，宠溺地唤了声：“傻玉儿。”
守门的小厮几乎是连滚带爬地撞进屋内，慌慌张张地跪在了云逸面前：“王……王爷，王太妃嫁到！”
细玉见有人进来，有些不好意思，想从云逸的臂弯中出来。谁料，他搂得实在太紧，根本动都动不得：“云逸……”细玉抬头，话语被云逸冰冷的表情冻住，这时只听落英轩外一阵喧闹，转眼间，几个穿金戴银、气质非凡的婢女齐刷刷地站到了细玉的眼前。
很多年以后，细玉都忘不了初次见到那无霜的情境。海棠花纷飞之中，她一身赤红，美得妖邪，恍若天人，夺了时间、夺了呼吸，周围的一切在她面前都无了颜色。
“逸儿。”那无霜嫣红的唇边勾起恰到好处的笑意，多一份太浓、少一分太浅，温软的声音柔慈绝美。
细玉局促地在云逸怀里晃动，一句“逸儿”让她隐隐地意识到来人身份不凡，这个世上，还有谁能称权倾天夏的齐王为“逸儿”！
云逸抱着她的臂膀紧了紧，示意她安静。他异常冷淡的声音飘过细玉耳旁：“母妃。”
细玉错愕地望着眼前一身赤红的女子，她所有的可能的人都齐齐地想了一遍，唯独不敢相信，眼前如此漂亮年轻的女子居然是齐王祖妃。那无霜看上去实在是太年轻了，细玉曾经探得那无霜的年岁尚轻，但是她怎么也想不到眼前这个看上去顶多十八九岁，眼神甚至比跟在她身边的馥宁还要清亮许多的少女竟是云逸的母妃。细玉一时惊得呆住，忘了挣扎，乖乖地被云逸按在怀里。
那无霜瞥了细玉一眼，正色道：“逸儿莫非要在母妃面前白日宣淫？”
跟在后面的馥宁见那无霜如此说，赶紧抓住机会上前一步，跪在她面前道：“母妃明鉴，完全是这下作的婢子狐媚王爷。”
那无霜轻蔑地瞟了地上的馥宁一眼：“不需明鉴，逸儿是怎样的人，我自然了解；齐王府并未下聘，明媒正娶将公主迎进门，我又怎敢当公主一声‘母妃’呢。”
馥宁的脸色一阵青红，十分难看，强忍着怒气，硬硬地道了声“是”后，就退到了人群之中，不再出声。
那无霜的目光对上云逸的，室内寂静无声，气氛顿时紧张到了极点。过了半晌，才听那无霜轻笑一声，道：“也罢，逸儿开心就好，我乏了，先歇着去了，你们自便吧。”说着，就转身向外走去。
“母亲！”云逸忽然响亮地将她叫住，放下细玉，径直朝那无霜走去。
听到云逸一声“母亲”，那无霜的脸色瞬间惨白，像是见了鬼一般，没有人看到，她袖筒里的，指甲硬生生地将手心掐出血来。那无霜紧咬着牙，拼命压住怒意，转身莞尔：“逸儿还有何事？”
云逸这时已经走到她的面前，并不看她，只是冷淡地盯着她白皙的脖颈：“母亲颈间所系是‘镇魂珠’吧，逸儿想借来用用。”
那无霜听他这么说，手不自觉地抚上胸口，她浑身上下只有脖间一根极细的金链做饰物，金链下端缀的那颗白得耀眼的珠子正是“镇魂珠”。那无霜手指轻轻拂过珠子，眉尖微挑，来了兴致一般，轻缓地笑道：“何用？”
“玉儿有了身孕，但身子不好，想借珠子来安神，待到玉儿平安生产，一定原物奉还。”云逸说罢拱拱手，静立在一旁等着她的回应。
血顺着那无霜的左手心流了出来，她冷静地用手捏住衣袖，然后抬起右手轻轻地拽掉颈间金链，一颗光彩夺目的莹白珍珠静静地躺在她手心里。那无霜将珠子送到云逸面前，面无表情地道：“拿去吧，逸儿高兴就好。”
云逸微微蹙眉，太爽快了，这个结局与他所料的相差太远，那无霜竟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了珠子，又一次郑重的地下头，鞠了一躬：“谢母妃。”
那无霜转过苍白若雪的脸，眼睑微红，仍然是面无表情，仍然是人比花娇的容颜，此时却冰冷让人不敢直视。哑瑜姑姑静静地看了眼主子，用目光示意身后的婢子们跟得慢点儿，直到那无霜走出七八尺远后，她才缓缓地跟了上去，安静地低着头，似乎不存在一般，二十年无声的光阴，让她可以毫无偏差地捕捉到那无霜最细微的情绪变化，并且毫不担心哑瑜会像其他姑子婢女般传扬出去。在那无霜的身边不会说话的人才是最安全的人。
那无霜回到她下榻的“长恨阁”后，就摈退了一帮子下人，送晚饭的婢子还未入阁就被哑瑜姑姑打发了回来，三更时分，打更的从长恨阁前走过，那里依然是灯火通明。第二日，洒扫的婢子进入阁中，并未见到王太妃那无霜的踪影，只有一张被揉得皱巴巴的宣纸染了血迹，平摊在桌面上，上面写着“一寸相思一寸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