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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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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的11月23日,周四。凌青莫出差的第十七天。
这是一个非常平常而宁静的午后。
秘书小姐轻微而礼貌的接线声,办公桌上的电脑运转偶尔产生的排气声,空调温度达到设定的提示声,纸张翻开的刷刷声,钢笔划在纸上的摩擦声……
很多年里,凌慎言一直近乎自虐的回忆着这一刻的细节,他一遍又一遍地回想,一遍又一遍地期望,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不是真的。
此时,这还依然是个宁静的午后。凌慎言还在凝神审核文件,偶尔敲一敲桌上的电脑,再用钢笔划上两划。
当铃声响起时,凌慎言一时还不能调整情绪。他接起电话,漫不经心道:“你好,我是凌慎言。”
电话那头的呼吸声一场沉重,依稀还有一些极力压制住的悲怆:“言言,是我,你三叔。”
凌慎言立刻放松了表情,微笑道:“三叔,是不是有事需要我去做?”
“……言言,你爸爸、你爸爸他……”声音里是再也无法克制的悲痛。
凌慎言手剧烈哆嗦了一下,嘴角的微笑还没有褪去,脸色却奇异的白了起来:“我爸爸他……怎么了……?”
“说是在进行洽谈时遭到当地反政府组织袭击……没有抢救成功……”凌啸风终于忍不住哽咽了一声,这个坚强的男人,第一次在小辈面前现出如此脆弱的时刻。
然而此刻的凌慎言却完全顾不上这些,他不仅手哆嗦了起来,甚至连嘴唇都颤抖了,声音也抖得仿佛风一吹就散了:“我爸爸现在……在哪里……”
“我们都在老宅里……我已经让司机过去接你,你千万不要自己开车。”
电话听筒无力的从手里滑落,凌慎言失神般愣愣坐在椅子里。突然他疯狂地冲出办公室,冲向走廊,甚至来不及等电梯上行,疯狂地冲着楼梯去了。
他不敢相信,不能相信,明明走之前爸爸说过会回来的,明明说过爸爸的任务不会有危险,明明都说好的。
明明都想好了要放弃不切实际的想法。
明明想好了就这样陪着爸爸一起生活也是幸福的。
明明想好要一起生活直到老去。
明明才只过了三十年的岁月。
明明还有更多的时间来互相陪伴。
明明……还没有对爸爸说,我爱你。
明明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有做。
明明还有那么多的话没有说。
明明……
凌慎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坐上车,又是怎么走进老宅的。这一段的记忆非常模糊,以至于在之后的很多年里,凌慎言都记不起来。
他只知道,当自己从恍惚中醒过来,便已经到了爸爸的身边。
凌慎言看到爸爸身上盖着白布,霎时像是疯子一般冲过去撕开白布,怒吼:“谁让你们盖的!谁盖的!”
没有人阻止他疯狂的举动,大家都低着头,不敢和他对视。凌啸风上前一步,撑住这个已经到了崩溃边缘的孩子,低声道:“你爸爸……一直在等你。”
凌慎言僵住了,他全身颤抖着转身,一点点滑落跪在爸爸身侧,手颤抖着想要去触碰爸爸的脸颊。
可是他不敢。
他突然不敢触摸爸爸。
他像是一具僵硬了的石头,胳膊维持着抬起的状态,手覆在面庞上方,却迟迟不放下去。
半晌,手一点点地放下去,甚至都能听到关节发出的“咔咔”声。
当手终于触摸到爸爸的脸,凌慎言全身瘫软,趴在爸爸身边。诡异的、像极了低声呜咽又仿佛是泣笑的声音从他口中传出。有人有些惊吓的抬头,却只能看见他不断颤抖的背影。
于是没有人看见他的脸色,突然像是充足了血一般血红,却又一点点降下血色,变得惨白惨白。
没有人看见,他口中发出似哭又似笑的声音,双眼通红,却如何也流不下一滴泪。
凌慎言晕晕然睁开眼,四周却并不是自己记忆中任何一处。
他茫然四顾,忍不住朝前走了一步,小声叫道:“爸爸——”童稚的嗓音同时响起,凌慎言惊吓地发现,这个声音竟然来自自身。他惊慌的伸出手、又忙不迭看了看自己的脚,接着忍不住打量了现在的自己——什么时候,他竟然成了小孩子的样子?!
不,现在不是纠结这个的时候,当务之急是找到爸爸。他隐约意识到爸爸身上发生了非常可怕的事,却不敢仔细深想,只想找到爸爸,抓紧爸爸,再也不离开爸爸的身边。
天空昏暗,四周全都是混沌的灰雾,呼喊的声音穿不出去,回荡在四周:
“爸爸——”
“爸爸——”
“爸爸啊!!!!!!!!!!”
如泣血一般的呼喊声,渐渐由童稚变成成人独有的低沉深厚。
可是凌慎言完全顾不得这些,他跪在混沌之中,边哭边叫着爸爸。他看见一小股血从胸口流出,仲怔着用手摸上胸口:好疼——好疼啊——爸爸——
刺骨的疼痛从胸口传出,血从指缝流下,渐渐汇成一堆暗红。
凌慎言疯狂撕扯着疼痛的胸口,直到他看到心脏暴露在空气中。只见血肉淋漓中,拳头大小的心脏“砰——砰——”跳动着,每跳一下,便有一股深红的血流出来。
好疼——爸爸我好疼——
凌慎言呜咽着捂住心脏,爸爸,心好疼啊啊啊啊啊啊!
可是无论他怎么呼喊,怎么哭泣,爸爸却始终没有出现。
爸爸你不要我了吗!
爸爸宝宝还在等你回来!
爸爸我的心好疼你为什么不来……
爸爸!
爸爸!!
爸爸!!!!!!!!!!!!!!
“凌少?凌少你醒了?”有人俯下身,查看他的情况。
凌慎言恍惚着睁开眼,眼前却一片昏暗,模糊看见人影,脑袋像是被锯开般剧烈疼痛,情绪还残留着梦里的伤心欲绝与强烈的悲痛,泪水自眼角延绵不绝。
有人轻轻叹了口气,拿了湿毛巾轻轻给他擦着脸。
人影渐渐清晰起来,凌慎言发现给自己擦脸的是王楠。
他依然搞不太清楚什么状况,脑袋一跳一跳地疼痛,他按住脑袋,半坐起身,问道:“你怎么来了?”一出口才发现,嗓音竟向是在砂纸上打磨过一般嘶哑。
田楠拿着毛巾的手僵了一瞬,眼睛避开了他。
之前的记忆渐渐回笼,所有的一切都记起来了,于是再也无可躲避,事实就这样呈现在面前,残酷得让人即使死去也躲不掉疼痛。
田楠眼睁睁看着凌慎言的脸色一点点惨白至极,嘴唇却诡异的殷红起来。她看着他踉跄着跌下床,又踉跄着爬起冲着门外而去。
她突然不知所措。还能够做什么呢。伤心欲绝,又岂是说说就罢。
凌家的所有人都回来了,国外的、军队的、不管在做什么、不论在何处。
所有人赶回凌家老宅,来送凌青莫最后一程。
凌啸风站在门外,敲门的手顿了顿,终是敲了下去。
“……进来。”门里传来沙哑声。
凌啸风轻轻推开门,一股冷气直冲他的脸。所有的人都噤声,看向房屋中央的大床上脸上发丝上全是冰渣的人。
那是凌慎言。他坐在爸爸床头,痴痴看着爸爸的脸。仿佛全世界只剩下他,和平躺在床上的爸爸。
有人默默红了眼眶,他们根本想不到,强大得仿佛永远不会倒下的凌青莫竟然在他们之前倒下了。
他们不敢置信,却不得不相信。
丧礼非常低调,只限于凌家内部。那一天,无数封悼信飞至老宅。
凌慎言身穿白孝,头裹白条,静静跪在凌青莫灵前。
天气阴沉,使得他的身影愈加昏暗模糊。
这一天,这一刻,这一个身影,印在了凌家几代人心里。
那充盈了天地的伤恸和死寂啊,让他们至死都无法忘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