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已老[林陆]》劉澈白

11、尾声

　　林冲几乎没有勇气再次回忆那个夜晚但那个不知被什么染红的雪夜却一遍遍的重现在他眼前。
　　他无礼地抢了别人的酒，他们许他烤火他却把他们打了出去。
　　抢别人东西的感觉真好，真痛快。所以后来上梁山时林冲也没有太多抱怨，安身立命总是重要的，关键是能与娘子团聚，他可以放弃自己的清白。
　　他已经失去了太多东西。

　　林冲虽不是个聪明人，但王伦容不下他他还是看得出来的。
　　不要紧，不把自己赶出去就好。
　　火并王伦的前夜吴用来找他，无意间说起汴梁的旧闻：高衙内为谁家娘子害了相思太尉爱子心切几次派人前去抢亲未果…
　　吴用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摇摇羽毛扇接着说——可那户人家也撑不了多久，说不定明天——
　　故意转开话题，吹嘘起林冲的功绩顺便也鄙视下王伦的为人。
　　次日火并王伦，吴用饶有兴趣的想：林冲站在血泊中的神情倒像足了一只豹子。
　　吴用摇着扇子微笑着欣赏这场屠杀，雪白羽毛扇沾到一滴飞向自己的鲜血，血液蜿蜒而下滑过自己的皮肤，他还能感觉到那血液的温度。
　　毫不在意缠绕在指间的那条红线，吴用潇洒地挥挥袍袖——
　　一身白衣自是一尘不染。

　　晁盖是可以信任的，林冲觉得他与王伦不同。
　　多年后瘫在六和寺的林冲终于想清楚自己一生悲剧的主要原因——
　　轻信。
　　吴用、晁盖、甚至是一开始的王伦和后来的宋江。
　　他一次次的被人失信，却又固执的一次次去相信别人。
　　不过还好，他还有鲁智深。

　　鲁智深坐化的那个夜晚林冲和几个兄弟在灵堂守夜，林冲跪在牌位前一张张的烧纸，武松这样的汉子都红了眼眶林冲却只是一脸木然的表情。
　　众人还以为他伤心过度迷了心智，其实林冲清醒得很。
　　他想起征方腊后他曾与鲁智深一醉方休，酒至酣处林冲迷迷糊糊地对鲁智深说：“我觉得老天是在开我的玩笑，让我从小无忧无虑后半生尝尽人间寒苦，在汴梁我一直很安宁却又不甘现状，离开汴梁我却又在寻找安宁，终于安顿下来他们却告诉我我已家破人亡，我这一生不知是赌局还是买卖，亦或是一出戏。不过还好，兄弟，我还有你。”
　　那个汉子却默默地伏在桌上哭出来，林冲猛地一惊酒意全无。
　　“兄弟，洒家觉得是洒家害了你，你遇到洒家之前在汴梁过着那安安生生的日子，遇到洒家之后却家破人亡，大郎只是个孩子上了梁山却死于非命，杨志与洒家同在二龙山做头领，如今他重病在身，武松虽未有性命之忧，可也失了一条臂膀，他可是……”
　　“洒家是天煞孤星，天孤星这封号真是没错。”
　　林冲呆愣良久拍拍鲁智深的肩膀，“兄弟，其实那日未曾陪着娘子却来菜园与你比武，我从未后悔。依我的性子，在那种地方也是呆不久的，还好我遇到你这个兄弟，即便是一场交易，以一个区区小官换一个生死之交也没什么不妥。”
　　林冲抬起头望向一片漆黑的夜空，毫无光亮的夜晚似乎在昭示自己的残生。
　　“我只是后悔，当年为何，要招惹那张家小姐。
　　“兄弟，其实林冲才是真正的天煞孤星。
　　“任何跟我搭上关系的人，都要倒霉。”

　　瘫在六和寺里的林冲终于有了大把的时间去回忆和思考，他越来越觉得自己才应该是天孤星，天煞孤星。
　　回忆起那次和鲁智深喝酒时他很想抽自己一耳光明明找到了所有祸端的始作俑者为什么……
　　为什么还要和鲁智深来往……
　　林冲苦笑，自己的酒真是喝得太多分不清几时醉几时醒，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否则他怎能去征方腊……
　　他还记得手握尖刀拼命想刺向高俅时宋江不顾性命的阻拦和高俅的迷惑恐慌。
　　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尉竟然问自己——“你是谁？”
　　三个字卸去自己的全部气力。
　　后来他们都说是宋江拦住了自己，谁知到真正拦住自己的是谁呢？
　　其实自己也不知道。

　　林冲总是有意无意的忽略陆谦。有时想想可笑，陆谦一辈子都在努力不让别人忽略自己，到头来几乎是唯一记住他的人却选择遗忘。
　　汤药的气味苦涩难闻，林冲伸手推开武松递过来药碗：“不喝了。”
　　武松皱皱眉，近乎讨好的语气中隐约藏着一丝无奈：“哥哥，听话——”
　　“兄弟，”
　　“嗯？”
　　“还是离开六和寺吧。”
　　“为什么？”
　　“我是天煞孤星啊，跟我沾上边的人都要倒霉的。”
　　武松不留情面地翻个白眼：“这时候还有心抢智深师兄的封号，挺精神嘛~来，把药喝了。”
　　林冲不喜欢酒，但他上山后几乎每天都在喝。
　　他只是迷恋那种不用面对现实的感觉，他越来越讨厌清醒，林冲有时觉得自己上梁山后就在不停的逃亡，从梦境从现实从回忆中来回周旋最终退无可退。
　　药和酒都是苦的，林冲越来越迟钝的味蕾几乎分不清他们间的区别。
　　他觉得自己的时辰快到了。
　　报应，这是他的报应。
　　他在战场上杀了那么多人，现在他们的冤魂来向他索命，天经地义没什么不妥。
　　但林冲说来其实挺冤枉，他只是觉得活着没趣不如死在战场怎奈那帮士兵实在技不如人林冲又一时激动就疯狂了一点……
　　世事都是由意外组成的。
　　林冲开始相信这一点。

　　六和寺最后的时光就在林冲的回忆间消磨，院内总是传来僧人整日整夜的佛经梵语。林冲却常常在想：这世上僧侣即使将百般经书念上千遍万遍，可又超度得了多少亡灵？
　　他们明明连自己都救不了。

　　窗外的天空似乎越来越晴朗，而武松眼里却似乎蒙上了层层迷雾，林冲想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膀却连勾一下嘴角都觉得勉强。
　　罢了，罢了。

　　十年了，自林冲离开汴梁城之日起，整整十年。
　　林冲闭上眼却依然能够看见，当年的那个小男孩站在院子里，背诵着诗词。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已老……

　　十年了，林冲觉得，自己真的老了。

　　——————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