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女（GL）》遗忘了盛开

8、第8章

　　“……念儿姐姐，念儿姐姐！喂，你到底有没有在听啊，念儿姐姐？可恶！”

　　带着愠怒的嗓音轻灵无比，好似山间飞瀑溅出的细凉水滴。

　　苏念双手支着下巴，阖了双眸想象那小姑娘鼓起两颊的可人模样，忍不住笑出了声。

　　“讨厌，就知道你又在耍我！烂苏念！气死我了！人家我可是很认真地在烦恼，你竟然，竟然——哼，趁早别指望我再理会你了！”

　　呵呵，这丫头老是这样，平日里念儿姐姐念儿姐姐的叫得亲热，一生起气来就张牙舞爪地大嚷苏念，两只亮晶晶的眼儿瞪得圆圆的，仿佛能喷出火来。

　　思及此，苏念突觉背脊一凉，津津冷汗把她唇畔还未蔓延开的柔笑给生生冻住了。

　　分明才认识一日的人，如何能给她如此深刻的感悟？若说昨夜的幻象让她勉强接受了烟儿的存在，那么，以自己平日的谨慎，在冷静下来之后，无论如何也该是怀疑大过相信罢。可现下竟是何状况？听着耳边的话语，她这发自灵魂的悸动又算什么？

　　独自回客栈吃过晚饭，苏念左等右等，却始终不见烟儿回来。本就是担心居多，等得久了，便难免生出些烦躁。当她第三次取了蜡烛换上时，脑子里那团乱麻也终于扰得她受不了了。

　　一咬牙，苏念披上件暖裘便沿了烟儿离去时的方向一路寻去。

　　路的尽头，赫然是前一夜烟儿引她去的那座破败宅子。

　　这房屋看去已然荒废多年，可潦倒的表象下仍隐约可辨曾有的傲然气势。守门的石狮早已不知去向，徒留下两方遍布青苔的石墩。只消一眼，苏念便知那石料绝非凡品。更不用说门前的台阶了，虽已破得斑驳，但其映出的月光温润无比，不是平常玉石可相媲美的。

　　苏念高举起灯笼，借了那微光向门楣看去。本该高悬牌匾的位置单龇出一根铆钉，黑黝黝的直插入夜空。而那铆钉之下，竟是个颜色极艳的工整小篆——苏。

　　铆钉粗长，深深没入那小篆的中心，好似一柄利剑直刺心脏。

　　苏念一愣，突然有些发慌，方才眼前一闪而过的，俨然是戊衡隐忍着痛苦的脸。苏念不知那股泛着凉意的心虚究竟意味着什么，也不敢深想，只赶紧低下头，踩着稍显零乱的步子推门而入。

　　准确地说，这是座相当恢宏的大宅子，占地极广，布置亦是精妙奇巧，不难想象它曾经有过的美轮美奂。可如今月色凄迷，野草丛生，大片颓垣断壁蔓延开来，直叫人看得心中渗凉。

　　苏念举目四望，拧了眉正待幽幽一叹，忽闻耳边窃窃细语，夹了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萦绕不散。惊讶之余凝神再看，眼前已然是枫叶层染的深秋小院，她还有些恍惚，就听见那个近在咫尺的轻灵嗓音。与此同时，一股陌生的熟悉感席卷而来，理所当然地霸占了她的所有思绪。

　　“……你都准备了些什么？”

　　带着丝喑哑的音色，平缓的吐纳更为之蒙上一层婉约。

　　苏念却震惊地捂住了嘴。这分明是自己的声音！可自己未曾开口不是吗？这到底——等等，红叶，石桌，点心，远处来来往往的婢女，如此说来，她仍是在那幻境之中了？那么，此时说话的——便正是她的前世了！

　　这样一想，苏念反而镇定了下来。

　　前世今生一说，她始终是信的。或者换句话说，自她出生的那一刻起，便不由得她不信了。初次走进这宅邸时，她就生出种难以言喻的熟悉感，仿佛闭着眼也能辨出这院子里每一棵树的位置，也能道出那廊柱上勾画着哪些繁复图腾。乃至烟儿，那般彻骨的心疼与酸楚，叫她便是想忽视也难。

　　也正因如此，烟儿的相随便成了自然，甚至淡薄了陡失戊衡的茫然与惊惶。

　　不自觉地，苏念又探手抚上了小腹，轻柔回转。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今天的小家伙，似乎安静得有些诡异。

　　“什么准备了些什么？”

　　映入眼帘的，是烟儿那张倾国倾城的脸。娇俏如斯，便是女子看了也难免痴愣。

　　纤纤素指稳稳地将茶杯送至唇边，苏念却轻易辨出了来自心底的一丝轻颤：“什么……当然是你的嫁妆了。”

　　“你说什么！”

　　茶杯碎裂的声音清脆直接，连带着泼洒了一地的茗香，苏念透过自己前世的眼静静看着，不觉轻笑。很奇妙的，方才的心慌竟一扫而空，只余下如今的满心清明。

　　“我的意思是，带上你的念儿姐姐如何？作为你的陪嫁丫头，说不定哪天姑爷开心了，还可上演一段娥皇女英的戏码，传个一时佳话。”

　　“念，你……”烟儿先是一愣，接着抿了唇转出苏念的视线，不多会儿，便有一双藕臂自她脖间环了上来，“对喔，这么一来，整天期期艾艾念着自己庶出没什么地位的念儿姐姐就可以如愿以偿，飞上枝头当凤凰了。啊，对了，爹给我定下的婆家是京城里边哪家公子哥来的？”

　　“李太傅府上的三公子，据说文采风流，气度不凡，不知迷倒了多少官家小姐。如今这李三公子刚过弱冠，已是太子身前的大红人了，前途无量啊。”

　　“这你倒知道得清楚，怎么？已经谋划好以后如何去魅惑姑爷，再顺手把你烟儿妹妹拉下马来，取而代之了吗？”

　　苏念一笑，右手早有所觉地探向耳边，隔开了正欲作怪的锐利贝齿：“这主意倒是不错。烟儿小姐在丫头头顶上作威作福了这么多年，丫头如今讨回点利息，也不算理亏吧？”

　　“亏你敢说！”

　　听烟儿如此娇嗔，苏念正觉好笑，却感到指尖一痛，才知小猫气急又开始磨牙了。苏念也不阻止，就任她这么咬着，不出一会儿，开始时的刺痛便被一种麻痒的濡湿感所取代。苏念心尖一颤，顺势转过身去。

　　“烟儿，你耳坠好像松了，让我来帮你紧上吧。”

　　眼里烟儿还有些呆愣，苏念已是勾唇一笑，探手触上那好好垂着的耳坠时，扬头便含住了烟儿柔软异常的唇，辗转细尝。

　　枫叶如火，借了多情的秋风纷扬而下，羞怯映衬着桌前的一对玉人儿，也挡了他人意欲窥探的眼。

　　“……夫人，嘿，夫人，夫人您这是怎么了？”

　　带几分耳熟的声音插了进来，眼前的幻象刹时烟消云散，苏念还有些呆愣，边胡乱应着边抬手捂了自己发烫的颊。

　　怪了，亲热的话，她跟戊衡之间向来也少有顾忌，更休提那床弟间的眷念缱绻了，可为何方才一幅画面却能教她如此难耐，思及便觉周身火热，心乱得透不过气来。

　　“夫人，您还好吧？脸这么红，莫非是染上风寒了？”

　　“不，没……我很好。”苏念摇摇头，竭力按下心中混乱的念头，这才朝了声音的方向看去，眼前竟站着有些手足无措的店小二，“耶，小二哥？这么晚了，你……”

　　“这个啊，我是……我本来是去后面客房——想问您有没什么需要的，可见您房里黑漆漆的没个人影，就寻出来看看。夫人，虽说这小镇子还算得上太平，但入了夜还是小心些的好。”小二说得极尽恳切，偏偏眼底漏出丝慌乱，像是生怕被人察觉了什么。

　　苏念是何等聪慧之人，心驰电转便抓住了其间关节：“小二哥，过了这宅子再往北一点儿，是否就是那天云山的入口了？”

　　小二顺了她手指的方向看去，疑惑地点了点头：“是，没错。”

　　“据小二哥你昨日所说，在山上遇险的尽是些壮年男子，那若是——”苏念少许一顿，留心着小二每一个细微的小动作，“若是我独自上山，想来该也无甚大碍罢。”

　　“使不得！使不得！这可万万使不得！”小二着了慌，连连摆手不说，甚至忘了男女大防，一转又死死按住了苏念的肩，“夫人您是不知，那天云山上可不止传得玄乎的妖怪，还有许多凶猛的狠兽，便是经验老到的猎户都得忌上三分，您一介女流，如今更是有孕在身，若是有个三长两短，您夫——”

　　见了苏念眼中的异色，小二才惊觉自己差点说漏了嘴，赶紧生硬地再接上半句：“夫人您就是为了那未出世的孩儿，也该多多小心才是。”

　　苏念心下几转，深知就是再开口也问不出更多，索性嫣然一笑：“小二哥教训得是，是我心急莽撞了。今日一出房门，便迎头遇上这么些乱糟糟的事，搅得我脑子里也没了主意，竟是冒出这么个不恰当的想法。”

　　小二听她缓和了语气，终于也注意到自己的失礼之处，慌忙收了手道饶，却又忍不住疑惑道：“话说回来，夫人您倒是有甚么要紧事么？这般死了心地要进那天云山？虽说山上是有些别处不见的珍惜药草，可如今这冰天雪地的，就是真进了也寻不到什么好货，倒不如我帮您问问镇上人，指不定哪家碰巧留下了些。”

　　“那便有劳小二哥了。”苏念自腰间解下钱袋，不由分说地塞给了他，“我这儿也没带多的，就些碎银子，你先拿着，权当一点辛苦费了。”

　　小二自然推辞，可终是坳不过苏念的坚持，只得连声谢着收下了。他本意随了苏念一同回去，奈何苏念推说心中烦闷，想借着月明星稀一人清静清静，小二无法，只得再嘱咐两句，便先行离开了。

　　待到小二的身影全然融入夜色，苏念才任随视线游移，浅浅打量了这宅子一圈，眼中已然只剩下一片萧条之色。幽幽一叹之后，她随意挑了处还算平坦的石墩便要落座，却硬是被人从身后拉住，小心往那石墩上铺了一件暖裘才罢。

　　苏念眼神一柔，温婉笑道：“怎么？不躲了？”

　　扶她坐好，又在她膝上盖了一条小毯，烟儿这才冷着声音接口：“念儿姐姐这话说得好笑，我苏芦烟天不怕地不怕，便是眼前这座山塌了，也不过当被子盖，如何配得上你这个‘逃’字？”

　　“那你便说说，自我们分手这许多时候你倒是去哪儿寻被子了？”

　　苏念语带捉狭，本是说来逗她玩的，谁知烟儿神色一正，竟答得无比认真。

　　“自然是去做我该做的事，要不你以为我如何这般理所当然地呆在你身边？”

　　听她如此一说，苏念不觉一怔，好一会儿才呐呐道：“那你在这儿，究竟是有何目的？”

　　“目的有二。其一，受人指使，监视你的举动，必要时一刀了结。其二——”烟儿有意略过苏念神色复杂的眼，缓慢而清晰地咬字，“救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