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曲》妖妖子

48、第四十八卷

　　那个声音嘶哑的呼道,我终于记得了,我终于想起来那招剑式是在哪里见过了,那不就是暮合山庄华莲的莲步轻舞,我终于想起来了.
　　这一声如鬼一般难听的惊呼就像一个炸雷从天而降,在所有人的心间炸开,雷霆万钧而风起云涌,人们纷纷转头望去,只见一个四十有余的沧桑男子从人群里慢慢走了出来,他的咽喉上带着一个伤疤,看起来就是因为这道剑伤才令他的声音嘶哑难听,他以手直指秦陌湮抱着的上官慕薇,脸上带着不可思议的狂笑,我见过你,我见过你,我终于想起是在哪里见过你和你的莲步轻舞,在吟月楼,在那天的吟月楼里,就是你用出了这式莲步轻舞杀了我的兄弟,我被你一剑刺进了咽喉,我死都不会忘记,就是这对像画一样的眉眼,就是那把国色,难怪我觉得面熟,终于想起来了,你不就是那个暮合山庄的少女胭离么!!
　　他退后一步仰天长笑,似乎也是觉得可笑,那个时候你才不过十三四岁,那时我就在想,那么年少的一个孩子,杀起人来连眼都不眨,这分明就是个鬼.你没想到吧,你那剑偏了一点,只穿了我的咽喉而没有切断我的气脉,让我从死人堆里拣回一条命来,这就是天意,老天让我在这里揭穿你的画皮.这样的眉眼,这把国色,莲步轻舞,暮合山庄,天下人都没有想到吧,你哪里是什么上官慕薇,什么人中之凰,你明明就是华莲手下的胭离,换了一个名字,你又是暮合山庄的副庄主,真是可笑,可笑,可笑!!
　　从男子的口中叙出了怎样一个离奇的事实,上官慕薇就是原来的暮合山庄的胭离,那个挥动着国色杀人不眨眼的少女,暮合山庄倒了,她和笙默一道失踪下落不明,而同一把剑,同一个人,同一个暮合山庄,那个少女摇身一变成了暮合山庄的副庄主成了人中之凰.天下人都受了愚弄,他们都被秦陌湮和上官慕薇给愚弄了,当年有多少人要追杀胭离,可是他们哪里知道,那个胭离哪里都没有去,她就在暮合山庄里.
　　上官慕薇突然想笑,突然很想笑出声来,这本该断开的命运的链条,却在了一个错误的位置,断开了.
　　这天下的雨明明不大,雨声明明就不大,可为什么耳朵里会有那么巨大滂沱的雨声,一直在响,一直在响.
　　胭离,柳碧轻声的说道,转头向一旁的柳困烟问道,胭离是什么人.
　　回宫主,柳困烟知道华莲手底下的刺客成名尚在柳碧出生之前,柳碧当然不甚清楚,于是回答道,在秦陌湮重建暮合山庄之前,暮合山庄的庄主是个名叫华莲的女子,那时暮合山庄是江南顶极一时的刺客庄园,她手底下有七个令人谈之色变的刺客剑手,胭离,薇迟,笙默,龙,卫祈,倦初和岚央,薇迟更是扬名天下的第一美人,据说竟有人自命风流为见她一面而死于她的胭脂剑下.不过后来盛传薇迟在成名的第三年突然失踪,离开了暮合山庄,而在此后的两年里剩下的六人去了有四,再加之华莲突然身亡,暮合山庄顿时一落千丈更被江湖仇家踏平,独独不见国色璀然两剑及其主人的尸骨,这胭离便是国色的主人,暮合山庄刺客第一人.
　　胭离,薇迟,笙默,都是些好奇怪的名字啊,柳碧突然问道,都没有姓氏的么.
　　回宫主,柳困烟答道,他们的名字本来就不带姓氏,据说是因为他们都是孤儿出身,连名字都是后来随自己的喜好取的.
　　原来是这样啊,柳碧温柔微笑道,我竟然是不知道这一段呢,上官副庄主竟然就是胭离,他慢慢低下眼去,这些人,是不会放过这个机会的.
　　上官慕薇在那狂笑声中慢慢抬起眼来,她觉得秦陌湮的手指在猛然抽紧,她去看他的脸,让她意外的是他的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没有惊讶没有微笑,只静默着一言不发.韦逍遥施鹤亭燕蹁迁以及其他人的眼底俱是陡然雪亮,燕蹁迁更是知道在他那一计挫败后还没有结束,老天还给了他一个机会,上官慕薇就是胭离,这是一个多让人震惊的消息,却也是最好的一个扳倒秦陌湮的机会.
　　沈老爷子,燕蹁迁上前一步大义凛然的朗声说道,这上官慕薇就是妖女胭离,昔日华莲为江湖祸患,人人得而诛之,这胭离更是满身血债罪行滔天,她竟是改换了名字被秦庄主收在了身边为虎作伥,就光是这一点他秦庄主就不配做着逐鹿盟主,在场各位如是还要认他做盟主,我点苍派第一个不服.
　　这是多堂皇的一个理由,秦陌湮收了胭离在身边,胭离也好上官慕薇也好,今时今日秦陌湮与上官慕薇的所作所为又比之华莲胭离如何,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但他们就是要抓住这个机会发难,他们要逼得秦陌湮断去一手.他们折了实力大伤元气,无力再与秦陌湮一争高下,现在就是要逼死上官慕薇,只要能削弱秦陌湮的一分势力,他们的机会又大了些,所以上官慕薇必须得死.
　　明了了这个道理的各门派掌门迅速结为一线,纷纷站出来拥护燕蹁迁的这一番言论,燕蹁迁在众人的拥护声中得意扬扬的看着秦陌湮与上官慕薇,秦陌湮一直面无表情,看不出到底在想些什么.
　　沈天的眼神一动,私声向一旁的少林方丈无为大师及武当掌门云空子问道,二位怎么看?
　　秦公子既是不能服众,盟主一位自然坐得勉强,云空子说道,他不舍一个上官慕薇给出个交代怕是说不过去.更何况胭离是华莲手底下的人,恶贯满盈天下人共诛之.秦陌湮愚弄天下人收留一条蛇蝎在身边,更是不能得人心.
　　阿弥陀佛,无为大师合手长吟一声,出家人慈悲为怀,那上官施主方才的手段大家都是见了,这样狠毒的心性留于江湖必然多造杀生,倒不如借此了断也好,江湖中人也多了分生望,善哉善哉.
　　既然道长与大师都这么说,沈天说道,起身慢慢向秦陌湮走去,秦庄主,方才各位的言语想必秦庄主已是听到了,若是秦庄主不能合理给出一个交代,老夫想此事必不能善了.
　　秦陌湮只低眼不言,在场人的眼里都泛出了得意之色,就连沈天心里都不愿善放了他们二人,人中麟凤的名声他是听过,秦陌湮连年的征伐辉煌他也是知道,无为大师说得没错,江湖中放着两个这样的人是个大祸患,只要有他们在,江湖就必定笼罩在血雨腥风之中,这样两个惊才绝艳天纵霸主势必能掀起滔天巨浪,他不能留他们更不能让他坐上了盟主的位子.
　　秦庄主,今日你若是不能给出个交代来,就把逐鹿还出,自认你无德坐着盟主一位,至于上官慕薇你本是江湖一害,今日就算是倾尽我点苍微薄之力,也定要让你服诛.大家说是还是不是!燕蹁迁见自己得了上风,趁势又是煽起一把火来,越发的得意起来,其他且不论,江子玉白庭月方才的一番羞辱他已是彻底翻了身,这一番豪言壮语若是传到了江湖里,他燕蹁迁的名声又将大增一番.
　　——少年英雄,不畏强势恶徒挺身而出主持公义,力诛人中之凰上官慕薇,逼迫人中之龙秦陌湮至绝境,这是何等风光的事迹.
　　一个——比一个——说得冠冕堂皇,上官慕薇慢慢从秦陌湮怀中直起身来,冷笑着望着群情愤然的天下豪杰,那声音说得极轻,却冷得像把刀子,不过就是要除我,不必说得那么好听,什么道义什么微薄之力,她眼底一股狠厉之色透出,若是我身上没有受这些伤,你们谁敢上来杀我,她一挥手里的国色,剑光中鲜血抖落在地上开出了大朵的红花,厉声喝道,若是我没有伤,你们谁敢?!是你燕蹁迁,韦逍遥还是南海唐门的人,又或者是——她把剑一指沈天和云空子及无为大师,你沈天云空子或是无为,谁敢上来蹈了尹兰初向雪怀的覆辙?你们谁敢!
　　那是何等的霸气,上官慕薇话中的霸气和狠厉把众人无不逼退了一步,燕蹁迁不禁噤若寒蝉,但片刻后他又是做出了姿态,柳宫主,他转头向先前一直都未说话的斯文少年说道,我一向听说碧云宫的宫主明理聪慧,在下愿听柳宫主一言.他在心虚气短中慌忙把柳碧推了出来转开尴尬,这个少年的碧云宫是江北的一方霸主,燕蹁迁故意把他推出来以壮自己的声势.
　　本宫主么?柳碧没想到燕蹁迁会把自己推到风口浪尖,这个温柔的少年望了一眼秦陌湮与上官慕薇,视线在上官慕薇的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极温柔明媚的一笑,柔声说道,沈老前辈说的极是在理,燕公子又何必故意问本宫主呢.
　　曾经的那些温柔思慕,那一方折在袖下的丝帕,一个少年有些莽撞的心,酒楼中的那番长谈,终于在岁月里被磨失得干净.一个少年的思慕就这样被自己的野心给折断,我若是得不到,又何必要念念不忘来伤自己呢,他就是这么想的,在他的性情里爱慕只是薄弱的一点,被野心,霸气,欲望,温柔和残酷轻易的磨去.这和爱慕无关,只是一个正在膨胀野心和欲望的少年的立场和话语.
　　——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和在关中重伤的时候不一样,那个时候她在生死线上游弋着,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躺在水底睁着眼望着水面上飘过去的花瓣和人影,一动不动的看着它们飘过去,她不能动弹不能开口说话只能这么看着.而现在,滚烫的血液还未完全的冷下去,她竟是疲累至极.她的手指是冰冷的,她的身体也是冰冷的,她又想起了那个躺在水底的梦境,她不害怕了,她一点也不抗拒了.
　　你们若是要一个交代,上官慕薇咳着血慢慢冷声说道,明日日出时断崖前,我自会让你们各个讨回公道,要杀上官慕薇也好,要杀胭离也罢,都来吧.我不逃也不避,只要你们有这个本事杀得了我.至于秦庄主他,她望了一眼始终默然的秦陌湮,转头对沈天说道,他确是不知道我就是胭离,若是我一人承下此事,逐鹿盟主之约,可是能被轻易推翻的.
　　沈天默然,被上官慕薇直直的望着,沉思了许久,终于颇艰难的开口说道,自是不能反悔.
　　好,上官慕薇的笑靥如花,分外明媚的绽放,那便好了.她转头看着秦陌湮微笑着说道,你看,这多好.
　　这多好.
　　这雨为什么一直在下,一直在下,仿佛是下在了心里,永远都不会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