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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第三十二卷 ...

  •   大火,整条漓水像是变成了一条火河般的连天大火,促不及防的烧进了暮合山庄,最先烧起来的是两岸的花树,大火得了风势狂然的烧起来,浓烟滚滚.在大火和浓烟之后便是金书扬领着的人马杀入庄中,暮合山庄的前哨秋风门早年被毁一直无重建,所以对他们的偷袭一无所觉,楚云飞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人敢劫到暮合山庄的头上,仓促之中调派吹雪楼中的精英护送夫人离庄.
      楚云飞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变故,他也实在想不到该如何去应付,若是秦庄主或是上官副庄主在庄中也好,可惜他们偏偏南下游玩去了.楚云飞虽常年为暮合山庄三庄主,但他真的不知道该如何调派人手,他只是隐隐有些绝望,那种绝望不知为何而生.
      我果然还是不适合三庄主这个位置啊,他喃喃自语道,这么多年,这么多年的小心翼翼,这么多年的自欺欺人.他也想如秦陌湮或是上官慕薇这般的有手腕才能,可是学不会,怎么也学不会.在面对这样突如其来的变故时,他清楚的感觉到性情里的软弱又冒了出来,他想逃又不敢逃.
      从人群中分出一个提着薄刀束着冠的精瘦男子,你就是暮合山庄的三庄主吧,他冷冷笑道,我先杀了你乱了庄里的人马再说.
      他就是金书扬,勾结其他门派联手劫庄的盘龙谷的谷主,楚云飞拔剑相迎.

      那是要从哪一年,开始说起呢.
      凤凰树下的一回眸,那只要飞走的蝴蝶,少年的璀然一笑,如果他不为那个少年捕下那只要飞走的蝴蝶,如果那个少年不再记得他,他的一生,或许就在平淡无奇中了了过去.
      他只是一个被磨平了锐气,平庸无奇的男子,上天并不看中他,他只是江湖倾轧中数以万计的血肉牺牲品中的一个,如果他没有遇见秦陌湮,他就是要那样默默无闻的死在了蝶飞楼的叛乱里,可是他偏偏遇见了他,在那棵凤凰花开得喧嚣的树下,在云都要被染红的那个午后,二十岁的他,为一个绯红锦衣的少年惊艳了半生.
      他永远都记得那个少年低着头,双手手指相抵握成空拳拢着一只蝴蝶在玩的模样,他一回眸,黯尽了那满树的芳华,这个有些文弱的少年是笼子里的另一只蝴蝶,宽大的衣袖和结丝发带在风中如水袖摇摆,褪色的凤凰花,阳光沛亮到痛人心扉的光景,那一场艳遇为他的人生带来了无限风光和轰轰烈烈,然而说不出是悲是喜.在两年后,当那个少年再用手拢成空拳,低低的说"我的蝴蝶"的时候,在他蹲下身来望着他的时候,他就知道,不可能拒绝,他那混沌彷徨的人生中出现了唯一的一道光.
      他折服在秦陌湮骄人的心思和气魄上,秦陌湮这种人才是天生的王者,他们有吞并山河的野心和残暴酷厉的手腕,杀人不眨眼,尸积成山,血流成河,纵然在江湖中他们被归于极奸邪,可是谁又能否认那人生有多么的锦绣辉煌和轰轰烈烈,那是多少平庸众生对江湖的一场浮生梦,而他们轻而易举的把它变成了现实.
      每个江湖中人在心底都对阴谋,杀戮有着不可名状的膜拜和向往,纵使善良温柔如他亦然.江湖中的名门正派和邪魔歪道在他们眼里并没有不同,他实在是太平庸渺小,还轮不到他来决定什么是善,什么是恶,他不过是江湖里随波逐流的一部分,名门正派也好,邪魔歪道也好,到最后都是赤裸裸的搏杀.
      他无法不去膜拜一个天纵的王者,一如每个人心底都有自己的江湖美梦,那是他们平庸的一生中最后的一点光.
      "这株凤凰树下一定埋了不少血肉尸骨,不然,它又怎么能开出这么鲜艳如血的花呢,一定是那些人贪恋美景,结果反而成了树下被吸取的血肉尸骨,那些人,一定想不到的吧."
      那是那个锦衣少年在转过身去时最后说的话,他定定的望着树上不断落下的凤凰花,那一年,楚云飞二十岁,秦陌湮十五岁.
      他不懂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也没有去深想,贪恋美景,贪恋美景,看着庄园里烧起的大火,在被金书扬一刀斩在了胸口,热血喷薄而出模糊了视线,在意识渐渐溃散的时候,他又看到了那个凤凰树下绯红锦衣的少年,一脸落寞的拢着手,定定的望着凤凰花,那些人,一定想不到的吧.
      他终于明白了那句话,贪恋美景,那就是他们在江湖里所追求的名利权势,凤凰树就是那些踩在他们之上的人,他们自以为能在凤凰树寻得美景,却不知道他们本身就是被人当卒子养料一样的利用着,没有了他们,那些的人物要如何轰轰烈烈哧诧风云,那株凤凰树要如何开出鲜艳如血的花.那个少年是在告诉他江湖寻梦的本质,他是要他保命,趁早脱身说不定还能活得长久,而他却没有听懂.
      那个少年把脸转向他,朝他打开自己的手,手里空空如也,你看,我的蝴蝶它飞走了.
      远远的,看到左鹛向这边跑过来,那个妖娆妩媚的女子,就曾经替自己惋惜过,为什么不去投身正派,也能落个好名声.他不知该如何说起,她真的是看错了又高估了他,其实他一无长处,只是个庸碌的废物.他没有秦陌湮那样的才能,没有上官慕薇那样的身手,论狠毒比不过苏怜,论贪婪及不上关居霁,论气魄,他甚至连舒柔都不及一二.他只是生了一个尚算斯文的外表,没有太狠毒坚硬的心肠,性情中的软弱自卑让他不知道该如何嚣张跋扈.像他这样一个人,若真是投身正派,是更不会有所作为的吧.
      还有那个舒柔,那个坚强到扼杀了自己后半生的江南少女,他们都是命运倾轧的牺牲品,在这个血肉模糊的江湖随波逐流,他们的喜怒哀乐,他们的悲哀和愤怒又算得了什么.或许因为感受到她对这个世道不公的愤怒,或许是蝼蚁遇见了同类的不自主想靠近,他只是想在暮合山庄和自己尴尬处境中寻找一个平衡点,她的出现,或许真的就是一点光.
      在这个动荡的乱世,爱和恨都被扭曲得面目全非,他无法言明那到底是爱慕还是因为太孤独,清白如梨花般的少女,她身上的柔情与坚强,还是吸引了他的吧.
      眼睛渐渐的要闭上,少年依然定定的张着手,落寞的看着他,一脸难过的说道,我的蝴蝶,它飞走了,它飞走了.恍惚中他似乎是看见了那只记忆中的蝴蝶,在半空中飞舞,扇动着墨绿光芒的翅膀,总像是飞不远,楚云飞的唇边忽然浮现出一个微笑,用着最后的力气向那只蝴蝶伸出手去,我帮你抓住它,好不好……
      在他这峰回路转的一生中,他最后记起的并不是哪个妩媚温柔的女子,也不是曾经的轰轰烈烈,笑傲江湖,而是那个绯红锦衣容颜如玉的少年.他念念不忘的是那个少年给他这一生带来的惊艳,他这一生因为少年的出现而出现了光,就像是凤凰树下做的梦,十年一觉扬州梦,醒来原来还是一败涂地.
      入梦为君,梦醒亦为君,那棵凤凰树,来年还会再开出花来吧.

      房门外,上官慕薇轻轻的叩了两声门却并没有走进来,只站在门外,轻声说道,刚刚下人来报,夫人独自一人离开了山庄.
      一定是回商家去了,是想和商家共存亡吗,门里秦陌湮的声音极低,愚蠢的女人,去找人把她带回来.
      终于还是和她翻脸了,意思也就是说,她和商家的最后一点价值,也荡然无存了吧.
      这些年里,商家借着我的名义得到了多大的好处,他们自己心里清楚的很,还有商风袅,我对她作戏也算是作得足够,秦陌湮的声音黯哑得几乎要分辨不清他在说什么,她好象很喜欢玩这个游戏,我一门心思的单恋着她,把她当成掌上的明珠,而她则摆出一副是你一厢情愿与我无关的姿态,她觉得这很有意思是不是,我陪她玩了这么多年,她也该满足了.
      你也该满足了,商风袅不过是第二个张子修,自以为是的在你身边被你嘲笑着,还要维持她那可笑的高傲,当所有假象都破灭时,那种羞辱感,我想她这一辈子都不敢再去回想.
      舒柔刚才对我说,其实夫人她还是爱着公子你的,那种愚蠢女人的爱,光是想一想,都觉得下贱,她觉得爱我是一种施舍,你说我又怎么可能不好好回报她的这份仁慈.
      天下第一美人,多动听的溢美之词,而她把它生生糟蹋了.上官慕薇低着头,房间里没有点灯,从门上只能隐约看到她的身影,雨沙沙的下着,异常的喧嚣烦躁,似乎要盖过人说话的声音.舒柔虽然平时寡言少语,可是有很多事情,她看得比谁都清楚.
      清楚,秦陌湮冷笑起来,笑声如鬼魅,那楚云飞到底爱不爱她,她清楚吗,连自己的事情都看不清楚,她那聪明也是白生了,现在的她只怕是恨你我恨得入骨,她认为若是没有我们,楚云飞也不会死,若是没有我们,若是没有我,她既然那么理直气壮,那为什么不自己救他,最后还不是只会逃.
      你又何必报复去揭了她的伤疤,上官慕薇伸出手,用指尖在门上拉划,指尖过处,木头上露出一道道的划痕,刺耳的拉划声里是她低低的声音,"这株凤凰树下一定埋了不少血肉尸骨,不然,它又怎么能开出这么鲜艳如血的花呢,一定是那些人贪恋美景,结果反而成了树下被吸取的血肉尸骨,那些人,一定想不到的吧",如果楚云飞听了你的话,也就不会有今日.
      因为他是一个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的废物,性情中的软弱实在太多,他因为并未轻视过我,我给他一个逃生的机会,可是他竟然愚蠢到听不懂,秦陌湮的声音低得几乎要与那雨声融为一体,我不是那种愚蠢到会把别人的一点好记一辈子的人,是他自己不想逃.楚云飞这个人,就像你所说的,我就是把他害死了,他都不敢怀疑到我身上来,一边我想在身边放一个惟命是从的人,另一方面,我也想看看,这样一个废物,他到底能活多久.
      你自己都会说,如果没有像楚云飞这样的人,没有了成堆的尸体做铺垫,我们又怎么往上爬,说到底我们又能好到哪里去,我们踩着他们的野心,还有人踩着我们的野心,比如说,四皇子.他一个能逃的人,没有逃走,反而是我们这些比谁都看的清楚的人,想要逃,也逃不了.
      逃,你是要我逃到哪里去,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会,是不是我就能活的更久一些.我怕死,秦陌湮低低的说道,反手挡在了脸上,慕薇,我真的很怕死,年少的时候我曾经想过,其实就这样一个人死在不见天日的角落里,也没有什么不好,为什么现在想起来,我会觉得那是那么可笑的一件事.
      上官慕薇慢慢直起身来,如果真的是停不下来了,那就这样吧,我们就看看这个世道究竟能被我们颠覆成什么模样.
      在我死之前,我一定要让天都为我的手段觉得寒怯,秦陌湮慢慢放下手来,沿着榻边缓缓坐起身来,整个人都静默在了黑暗里.
      上官慕薇只是淡淡的说道,时候不早了,我该是遣人去把夫人带回来了.门外的脚步渐渐轻了,秦陌湮知道是她走远了,复又低下头去.

      留着样东西,总比凭空怀恋的好.
      秦陌湮手指上缠绕的金铃晃得脱手飞了出去,在地上滚了几下直接在角落里停下,沾满灰尘,闪着黯淡的光.他侧脸看着角落里的那只耳坠,突然掩着脸低低的笑起来,痛彻心扉的笑起来.安静幽暗的房间里,绯红锦衣的男子的笑声落拓得仿佛要流下泪来.
      到底是什么,到底是什么,要把人逼得发了狂,逼得人连呼吸都变成了一种苦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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