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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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草草向楚云飞交付了庄中的事宜,秦陌湮连暮合山庄都未回就和上官慕薇去了南方,江南三月,暮春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越是向南走景色越接鲜明,草木正青翠茂盛,天空极碧,浮云苍狗,世事悠悠,蒲公英在晴空下懒懒飞扬,郁郁的高大树木,青碧的叶子在阳光下轻轻摇摆,小块的金色亮斑映在地上,溪涧流水,夹岸长满了各种草木.
我还记得在南方有个种满桃树的村子,仿佛是叫做桃源,那个村子里全部都是桃树,春天的时候落英缤纷,安静祥和,村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与世隔绝,不问世事,不知人间疾苦.
我也听说过有桃源这样的地方,上官慕薇说道,只是耳闻,未曾亲见.
若是有一天等你我老去,秦陌湮笑道,我们结伴去找那隔世桃源如何.
上官慕薇看着秦陌湮,然后微笑着摇头.秦陌湮笑,这怎么说.
有些人生来就没有与世无争的性情,就算到老临死都不肯脱离江湖沉浮,桃源这种地方,于他们同牢笼有什么不同.
说的也是,我若是死,也是要死在倾轧之争里,老死床榻,寿终正寝,好象都是不相干的事情.因我只要这一世的显赫.走吧,慕薇,秦陌湮一笑,策马前行,上官慕薇怔了一下,亦笑,趋马紧跟其后,两人渐渐行远,只剩下滚滚的烟尘追逐身后,久久不散.
就这样两人一路到了苏杭一带,沿途停停行行,信马由缰,商珑雍嫁入苏州谢家一事早已是人尽皆知,酒肆茶楼里少不得听人说起.江南最是年少风流地,女子都有着柔媚缱绻的眼神,吐气如兰,娇媚温存,秦陌湮这般的相貌最是赢得女子的倾慕,行在路上都引得女子频频回首,更有真性女子掷花掷帕.秦陌湮只是一笑,这一笑不知又倾倒了多少怀春少女,再加之他挥金如土,纵情奢华,每到一处都极是引人注目.
江南一方有许多产业尽是暮合山庄所有,有些更是山庄的分庄,秦陌湮这次是为了赏景,所以不曾告知何人,也未曾踏入这些处所.
碧云宫的势力渐渐渗入江南,除去暮合山庄,其余的大部分商铺都是在碧云宫名下.柳碧也一跃成为与秦陌湮,上官慕薇齐名的人物,加之柳碧生性相当柔和,谈吐斯文,待人又彬彬有礼,江湖中的大派都与他交厚甚笃.
如果他比秦陌湮早生几年,或许他也不必卑躬屈膝的求宠于四皇子,他大可以娶了商风袅攀附上朝廷扶持,只是他生得太晚,晚得被秦陌湮占尽了先机,晚得注定要被秦陌湮压制.
他们同被上天垂青,都有强盛的野心,清醒的意识以及天赋的才能,都算不得是英雄,只能说是枭雄人物,只是其中有一个人出生的时间不对.柳碧生得太早又或是太晚,他的身边没有上官慕薇这样的人物,所以他在接下碧云宫的那刻起便注定了他要爬得比常人更为痛苦,一步一步,异常的艰辛.那般如风中扶柳的容貌神情,那般低眉垂眼言语温柔的外表下是何等强盛的野心和霸气.
有一晚两人借宿在一对老人的家中,两个老人都已过了古稀,鹤发如雪老态龙钟,上官慕薇看着那个老妇人帮她整理床铺,她只是寂然的微笑,桌上的灯火轻轻摇曳,青白色的光弥漫了整个屋子,老妇人的背影被投影成一个浓重的巨大影子.
等她铺好了床铺,转身看到上官慕薇正在解开发环,妇人微笑,姑娘,这里没有镜子,你坐过来,我来帮你梳头.
上官慕薇坐在了桌前,老妇人把油灯往这边移了移,上官慕薇拆了发环卸了发簪放在桌上,老妇人用一把断了齿的木梳帮她整理头发,姑娘你和外面那位公子一定都是富贵人家,她缓缓说道,看你们的衣饰哪里会是普通人家出来的,光是那位公子那一身锦缎衣服我这辈子都没见过,怕是要几百个绣工绣上好几年才能出这样一件绣品,还有姑娘你这发簪,海珠是非极富贵的人家用不起的东西,随随便便一颗就能让别人倾家荡产了去.
婆婆你怕也是富贵人家出身吧,不然又怎么会知道公子那身绣品和我的海珠发簪,上官慕薇微笑.
说什么富贵人家出身,我不过是曾在富贵人家做过侍女罢了,后来年老就嫁做了人妇,老妇人笑道,慢慢梳理着上官慕薇的头发,只是看到姑娘你的发簪我突然想起了曾伺候过的小姐,她也是这般翠钿金钏,瑶簪宝珥,锦袖花裙,常常趁老爷不注意提着裙子匆匆从廊下跑过,挥霍着如青梅般的年少时光.能出身在富贵人家那是要让多少人羡慕的事情,我怎么可能高攀得上.看姑娘这一头如鸦青丝,到底还是年少时节好,可以和情郎一起游山玩水,姑娘和那位年轻公子真是一对璧人.
情郎?璧人?上官慕薇怔了一下,随即又笑道,婆婆你弄错了,他怎么会是我的情郎.
是吗,妇人笑道,可我看你们倒是很有情,莫不是我弄错了,姑娘和那公子是兄妹.
上官慕薇低下头笑了笑,这又要从何说起,你看我与他有半分血亲相象吗?我们既不是有情人,也并非兄妹,况且像他那种人,我高攀不起.
姑娘为什么这么说.老妇人不解的问道.
连婆婆都说他不是普通人物,那婆婆看他大概是什么身份.
我看那位公子的神采言谈,即使不是王孙公子也必是地位极尊贵的人物.
他虽不是王孙贵族却也被称做人中之龙,上官慕薇拿发簪拨亮了灯芯,原本有些暗淡的火焰立刻窜得很高,他那种人生来就注定要在权术和算计中活一辈子,婆婆你应该也听说过,杀人者必为人所杀,弄权者必为权所弄,世事倾轧,如果有一天他落得一无所有,潦倒异常,是应会咬舌自尽吧.婆婆你说,这种人,又有什么好.她笑道,我只是在他身边,就已经寂寞如斯,若是与他相守到老,怕是会疯癫发狂,而我不想.
富贵人家的事,说来我们这些人也不会懂,老妇人轻轻叹息,转而说道,姑娘的这一头青丝生得真好,我若是能有个像姑娘这样美貌的女儿,倒也愿意每日替她这么梳理青丝.
上官慕薇微笑,婆婆过奖了,青丝虽好,但老将起来,会更让人发狂的吧.
姑娘倒是个通透的人,妇人笑着放下木梳,姑娘你早点睡下休息吧,那位公子想也睡下了.
看上官慕薇睡下,老妇人拿起桌上的油灯,替她关了门.灯光渐渐暗下去,窗外的月光照在床前,上官慕薇坐起身来,抱着膝盖把头轻靠在膝上,一头青丝披落,落寞的微笑起来.
秦陌湮起的很早,上官慕薇梳洗完正看到他站在茅舍前的一片竹林下,阳光明媚,晨风中还微微有夜露的湿气.秦陌湮的绯红锦衣在青绿的竹林里分外显眼,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想起这样的词句.浮云苍狗,青空湛湛,玫瑰色的朝霞艳如桃李,秦陌湮站在竹林下不知在看什么,青青的竹叶和稀疏的阳光竟然落了他满身,而他似乎全然不知晓.
庄主,上官慕薇轻声叫他,他回过身来,在回身的一刹那正好有一阵风吹过,竹叶簌簌的往下掉,又是落得他满头满身.上官慕薇笑起来,他先是一怔,接着也如少年般笑起来,分外明媚.
恍惚之间,时光的洪流咆哮着奔流而过,上官慕薇在洪荒之中看到了年少的自己,她捧着满捧的鲜花匆匆的跑过走廊,提着裙摆欢快的跑着,廊角的铁马被大风吹得叮当作响,一如少女的心.她知道在垂丝海棠树下,那几个少年就站在那里,温柔的卫祈,桀骜的龙,还有她爱慕的倦初,他们穿着缎子的衣衫背着剑站在树下,迎风而立,气宇轩昂.他们看着她抱着大束的花向他们跑过来,他们都在微笑,张开手让她扑入他们的怀抱,花飞得满天都是,少女的笑颜明亮到痛彻心扉.
天空的浮云悠悠飘过,千百年来不曾更迭,天地一瞬,弹指云烟.
眼前的是秦陌湮明媚的笑颜,上官慕薇的耳边不知为何会出现那个老妇人缓缓的声音,姑娘与那位公子真是一对璧人.心不知道为什么痛起来,仿佛是被水底柔韧的水草缠绕住了心神.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从他温柔的笑着对她说,慕薇,我来接你回去.还是从他把扇子丢在对面几百人的脚前骄横地说着,谁若越过一步,我就视他与我秦陌湮为敌,请各位自便.是从他像个摔痛了的孩子般落拓的笑着说,慕薇你看,从刚才开始,我连一步都动不了.还是他回过头来对她说,我在楼前种一片桃花可好.
这么多年来江湖中一直传说上官慕薇与商风袅不睦是因为上官慕薇与秦陌湮之间有私情.秦陌湮宠爱商风袅是全天下都知道的事情,可是天下人也都知道,上官慕薇的才华和心思与秦陌湮是世上无双的绝配.秦陌湮宠爱商风袅更像是在对着一件没有生命的美丽物品,秦陌湮用天底下最好的东西装饰它,爱惜着它,不让别人弄坏它.而上官慕薇她并不只是空有倾国的美貌,她亦是同秦陌湮一起被称作人中麟凤的人物,那么风华绝代光彩照人的两个人,就算有私,也是如此的理所当然.
老妇人的那句话,与私情不堪无关,与人中麟凤无关,只是说道,姑娘和公子真是一对碧人,短短只语片言敲碎了那坚硬的外壳,深入到被深埋的心底.
在她守着倦初的影子度过的这些岁月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习惯了一抬眼就看到秦陌湮懒懒的笑颜,他的狠毒,他的温柔,他的大气,他的落拓,他的明媚,他的心胸狭隘,他是有血有肉活生生站在自己面前的人,而倦初只是记忆洪荒中的一部分,这么多年过去,原来年华真的可以残酷到一点一点扼杀了爱恨和痴缠,只是徒增了感伤.
或许他们真的是郎有情,妾有意,或许他们是真的像他人说的是一对碧人,可是这一切又要如何说起.今时今日,他们早已习惯了了江湖中勾心斗角,相互算计,他们的手都习惯了紧握兵刃,迎风弄剑,早已将心中的万千柔情折损得千疮百孔.
他们都是那样的精明,精明到连对方眉梢眼角的柔情都当作了生性的风流.除去了暮合山庄庄主和副庄主的身份,除去了人中麟凤的荣耀,在一个村野妇人的眼中他们只是富庶人家的公子小姐,他们很般配,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情,而他们却不敢承认.
慕薇你起来了?秦陌湮笑着向她走过去,从这里能眺望到远处的山峦,还能看到日升时候的朝霞,在暮合山庄从来没有机会能看到这样的景色.
暮合山庄的亭台楼阁那么多,怎么可能看到这样的景色,即使偶尔能看到,庄主也一定未曾留意过.
说的也是,秦陌湮说,就趁现在我还有这个闲情再多看几眼,他用折扇一下一下的点着自己的唇,一半懒散一半认真的说道,往后或许我都再没有这样的机会.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忽然就笑了起来,不由分说的拉过上官慕薇的手,来,慕薇,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