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莲殿，祭焚花》白衣沽酒

2、前传 焚莲心经②

　　眼前的喧嚣的街道灯火通明。都说神界好，有奇山有异水还有九霄凌云堡。可是我就是觉得，那一入夜便寂如死灰的神界，根本比不上这不夜的凡界一丝一毫，纵使这些彻夜不寐的人，不过是在寻欢作乐，不信人世苦短罢了。

　　咦...什么味道？浓浓的血腥？！我望着街上来来往往毫无察觉的行人顿时感慨万分——修道好？还是不修道好？在这一刻它竟成了个十分严肃的问题。

　　我转到巷口拐角处，身为修道者的知觉告诉我，血的味道就是从这里传出的。黑蒙蒙一片，鬼知道里面发生什么限制级的事情了。我刚欲调头离开，呜呜哇哇的嘶嚎顿时纠缠进我的脑。“救...救命啊...”一只血淋淋的手从巷口拐角处浓浓的阴影中颤抖着伸出，那惨烈的叫声绝非是普通人能够发出的。我叹气着摇头，谁家的孩子这么悲催啊。

　　“这灯笼几钱啊？”我悠哉的走到不远处摊位摆的较为偏离灯火阑珊之中的那小摊，把玩着手中做工很是细致的橘釉灯笼，对着面前瘦高的小贩不紧不慢道。

　　“几钱？”他一脸“你长不长眼睛”的感慨，笑道，“我这些个灯笼最便宜的四两银子，这位姑娘，你眼力不错，一下子就挑上了个最贵的。”

　　我庆幸自己刚刚没喝水。努力逼着自己露出泰然的笑，风度翩翩地放下手中玩意儿，“呀，天色这么晚了啊，我爹娘定在急着等我回家呢...小兄弟你明儿个也会在这儿摆摊的吧？那我明天再来买，你可要记得来哦。”接着再风度翩翩地转过身。

　　我前脚还没迈出去，只觉一股欲要扯下我头皮的力道，一头飘逸的秀发便被揪住，身体不禁被狠狠向后一拉，随即眼前一黑...咦，我晕了吗？怎么什么都看不见了呢？

　　在下一刻，感觉到身子突然悬空之后，我这才忿忿呲牙——杀千刀的，居然敢把老娘装麻袋里扛走？！

　　怎会束手就擒，我好歹一个三百年修为的小道（没有三百年也有三十年），被区区一个骗小孩的人贩子降了，那我今后还怎么有脸去见江东父老？！

　　“咚”的一声，我还没来得及松开咬住那瘦弱肩膀的小虎牙，便被人硬生生扯下肩头，残忍的扔在了地上。

　　“小丫头牙还没长好就学会咬人了啊...”

　　“...”我也很是伤感。本来还发狠打算抽了他的筋的，怎么一出手竟是小虎牙上阵了呢？都三百年了我怎么就还是没有施法的自觉呢？这让我不由想起今天中午的惨痛经历，不由想起那句不知从何人口中听得的十八分伤人的话：这叫没有仙人命...

　　我挣扎出大麻袋，望着四周的漆黑一片...呃...我是被扔进那小巷子里来了吧。

　　“这丫头身上有些灵气，又分明只是个肉体凡胎，可能有什么亲戚沾过仙气吧。这么一个细皮嫩肉的顶三个了。话说...你也给我收敛着点，告诉你做事干脆点，把这些个人折磨的要死不活的，到时候整出什么动静，你倒是自个儿负责一次给我看看啊...”暗黑一片里我只能看到个模糊的形影，分明是刚刚那小贩的声音。

　　“滚。”蜷在一角的人抄起手边一物就扔了过去。待我看出那玩意儿是什么时已经晚了...那孩子，他去孟老太婆那里时，定还是恨着我的吧...

　　“放下屠刀，潜心忏悔，我便为你们超度。”啊啊啊...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这么有气场的话，可不是我该说的啊...不过话又说回来，怎么那玄衣道人常常说着的话，隔了这两三百年，我都还记得这么清楚啊。想当初我背一篇百字经文可是花了一个月的。

　　没动静...我就知道这话太有气场了。

　　“就凭你能办的到吗？小小年纪就超度不超度的，天生的煞星？”

　　“降妖除魔乃是我修道人之本分！你个胆大包天的蝠妖，光天化日之下在大街上胡作非为，你就当真以为没人管的了你吗？！”谁说我没有仙人命，看我这做得不就挺好的吗。

　　“咚”的一声，伴随着一阵剧痛，我只觉得像是有人拿了根狼牙棒从后面狠命的敲上了我的脑袋，接着便昏昏沉沉趴在了地上。

　　“开饭了。”

　　“等等...外面有动静！快！别管这丫头了先跑要紧！”

　　虽然四周皆是一片黑，但这种天旋地转的感觉仍旧是十分微妙的啊...咦...谁把我提起来了...不对不对这里都是妖啊...呃...睁不开眼睛了...

　　------------------------------------------------------

　　“师父师父...你快来看...这小姐姐好像醒了哎！”

　　“弦儿，不是告诉你不要大呼小叫的吗，让她好生修养吧。”

　　“人家才没有大呼小叫...不过啊，小姐姐刚刚真的动了下哎！师父师父你快来看看嘛！”

　　...

　　好吵...

　　朦朦胧胧真开眼，呃...我这是在哪里啊？呀...脑袋很痛那...等等，让我想想——那属孙子的不得好死啊！不会真的把我脑袋打烂了吧？！

　　“醒了？”我闻声望去，有个绛紫道士装束的人站在离我不远的地方。由于视线还较为模糊，看不清他的面庞。

　　“我就说的吧！”什么东西扑到了我身上，扭来扭去的着实烦人。于是我毫不客气的一掌挥去，下一刻便让那东西滚落在了地上。定神看去，居然是个水灵灵的少女摸样，一双大眼睛很不解很无辜又有点小受伤的眨了又眨，冲着我隐隐泛着泪光。

　　呃...

　　“她叫弦儿，平日里就不大懂事，礼数了解的也不多，还请姑娘莫见怪。”紫衣人步上了前来，从地上把女孩搀起来，掸了掸灰。

　　“啊...？哦，这个啊，不见怪不见怪的。”我连忙摆手。这年头居然还能遇到如此“憨厚”人，本以为他会因我的粗鲁而鄙夷我，为我欺负了这水灵灵的少女而找我的茬刁难我，结果却是一本正经的说出这样的话来。唉，这种人其实我也没少见过，多半心里已经对我产生了仇视心理，但出于面子，出于教义与教化下风度翩翩的形象，他便硬是憋出了一口客套话来。

　　随后他抬首。

　　我一直以为，我佛钥这一辈子也算是无欲无求，修行没修出什么名堂，罢了，我不是那块料；琴棋书画一窍不通，算了，反正我也不愁将来有什么能让我一展风采的机遇；人长的不怎么样偏偏性子还十分的讨人嫌...唉，为什么老天可以让那些闪闪发光的大神们一点一滴都更接近于完人，却要让我这样的人一无是处呢？

　　“姑娘...你怎么了？”那女孩此刻正算在他怀里，用一种近乎幽怨的眼神瞪着我，可能刚刚真的受了一点内伤。

　　“大姐姐好可怕...”

　　...

　　“...啊？我没什么事啊。”我这么回答是不是不合时宜？不管，这种状态下我没鬼火冒已经十分难得了。

　　“弦儿，不得乱说。”

　　“可是这个大姐姐真的很凶啊。”

　　“那是你不懂事在先。”不错，还知道维护我。

　　“可是师父，你看她看你的眼神，像是想把你吞下肚似的...这样的大姐姐很少见的吧？那些仙女姐姐看你的时候都是含情脉脉的呢。”

　　呃...小娃娃有点本事，都知道什么叫含情脉脉了。

　　“哦？有吗？”随即他眉目含笑的望向我。好啊，要看就好好看看吧，反正我有的是时间。扬起下巴，我也望起他来。养那么多徒弟很辛苦的吧？多到有了新的就忘了旧的，多到这么一张脸一副眉眼你都再没空去记它下来。

　　“你什么人？干嘛救我？目的何在？”我发觉自己的声音冷了几分，不过这都有情可原，摊上这么一个人，这么一位大神，注定要受很重很重的伤。

　　“我只是槐林里修道的修行者，姑娘唤我苍道士便可以了。”

　　“苍道士？你姓苍？”我怎么不知道。不过也对，我确实连你叫什么都不知道。以至于，这两百多年来，都只能称你为“玄衣道长”，三天两头的想起你。

　　记忆里你总是一身玄衣，那日，烟雨迷蒙的纵妖谷中，也正是如此。你替蜷在泥泞中的我挡了一方的雨，那一刻我很是感动，因为在那妖魔满天飞的地方，还能够看到出落的像仙人一般的你，是很不容易的。甚至于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已经升天了，已经到了极乐。无奈记忆只剩那么点，不过于我来说已经足已。我不好奇自己曾经是个什么货色，为何会孤零零的被丢到魔耘坛，为何那帮妖兽非要来找我的茬，乐呵呵的弄的我满身是伤。我很开心我还能够有之后的那些回忆，浩瀚三界中谁叫我只认得一个你，谁叫你定力不够，在我的死缠烂打下只有耐着性子帮我向仙藉讨了名字，教会我那些之前于我而言望尘莫及的神奇的“小把戏”，那些被世人叫做仙法仙术的东西。

　　结果现在，你一声两声“姑娘姑娘”的唤着，挂上你招牌式的淡笑跟我弦儿长弦儿短的...苍道人，苍大仙，你莫要把我逼急了。否则，否则我马上跑得远远的，留你跟你的弦儿一块逍遥自在。

　　“是。姑娘不必担心，降妖除魔乃修道人之本分，你被两只蝠妖所掳，我们正巧经过便出手救了你。如若你不愿同我们一道回城去，待天亮，再分别也不迟。”

　　呵，我都没说我要走，你这是在下逐客令吗，“不必，何必等到明天早上呢。妖魔鬼怪都由你们这些道人制的服服帖帖的了，我还怕什么。那么，后会有期了...”我边说边动作，很快下了床，推开门去——原来是间客栈啊。楼下被盏盏烛火映衬的好不亮堂，小二还在忙着窜来窜去，中堂的红木栏里几个姿色可人的舞姬还在盈盈扭着腰身。喧嚣之中我再无力气去探寻什么，干脆甩了甩正嗡嗡作响的脑袋，强撑着又酸又痛的身子小步小步沿着扶梯爬下楼。

　　刚迈下扶梯，那小二便径直跑来我面前，欲要搭把手：“姑娘，你哪里不舒服吗？是要来点儿什么还是要桶热水泡一泡？”

　　这服务质量，很到位嘛。

　　“不必。我没钱，结账你找楼上那位，跟我没干系。”说完我便挥开他那不知何时伸来的爪，都没有打理一下仪表问题，就径直走出了这看似不怎么便宜的客栈。

　　----------------------------------------------------------------

　　街上零零落落一两人，没什么摊贩，大小的店铺也是生意散淡的样子。我抬头望望天时，将脖子上这颗愈来愈昏沉的脑袋摇了又摇，硬是把它个什么时辰都看不出来了。无奈，挥了挥袖，在确认自己已经虚弱到无力驾云之后，我拖着步子来到不远处一座马棚旁，伸手解开一匹马身上层层缠着的缰绳。

　　“喂！小丫头你干什么呢？！”一老汉气冲冲朝我奔来。

　　“老大爷，我不是要偷马，我只是买你一匹马罢了。多少银子说吧。”

　　“谁是卖马的大爷？！这可是我家主子的马，你怎敢从别人马车上把马解下来？”

　　啊？...我超身后望望，咦，原来这匹马是拴在一辆马车上的啊。

　　“你这丫头——”

　　“罢了。”我听到身后传来一阵幽幽的声响。定神看了看，确认没人，我这才意识原来这辆马车的主人似乎还在车上。

　　“这位公子，真的对不住啊，我老眼昏花头痛欲裂七窍有六窍都在生烟。着实没有看到这是你的马啊。”我猜你是个好人，莫要负了我一片含辛茹苦。

　　“哦？姑娘若是不介意，在下略懂雄黄，可以为姑娘把把脉。”

　　“不介意不介意...”果然是好人。呃，你刚才说啥来着，“啊...不用了不用了...”这世道还真是乱啊。我说好端端的哪来的这么重的邪气呢，脑袋稍稍清醒了点了，也便不难察觉出，又是满车的妖气啊。

　　“姑娘不用紧张，在下潭七，生于妖界，但并非妖物。”他说的不紧不慢。

　　我正处于懵懂——一方面由于他解释的令我十分困惑，另一方面，愈渐又昏沉起来的头脑不容我再去深究什么，只得孤自一人迷茫着。

　　雪白的帘帐轻掀，一只纤长的手朝我伸过来。机会难得啊，失不再来啊，于是我不再犹豫，管它妖气仙气，一只手先伸了过去。

　　被一股还算温柔的力道轻轻一带，我“柔若无骨”的扑进了马车。咦，这软软的是什么东西？呃...我好像还扑进了什么人怀里。

　　“姑娘本就负着伤，如今又染了风寒，依在下直言，你还是应当暂且找个医馆住下。”

　　“有本事你付钱。”我懒得动都不想动，干脆顺势赖在他怀里不动了。

　　“你叫什么？”不错，这么快就学乖了，知道在本姑娘面前扮书生是讨不到好处的。

　　“佛三。”

　　“我是真的叫作潭七。潭家排行老七，潭燧寒。”

　　“你跟我扯这么多干嘛？”

　　“嗯？”

　　“你把其他小孩骗到车上来都是生吃的吗？”

　　“嗯。”

　　“...”

　　“你叫什么？”

　　“我不跟妖怪打交道。你放心我不记得你叫什么了，这样很公平的。”

　　“我非妖物。”

　　“原来还有人吃人。”

　　“鬼也吃人。”

　　于是我绝望了。

　　刚才一时大意被他妖术蛊惑，自投罗网，本想他若是妖还好，只是我还是有那么一点点对战经验的。谁知，我竟招上了个鬼族。且，他便是鬼族四大家之一的潭渚家七公子，潭渚燧寒。

　　----------------------------------------------------------------

　　“我打不过你。你吃了我吧。”怀中满满的不甘不愿，我说出这句话时心情是悲愤的。

　　以前那个人告诉我说，现世分三界，仙界，魔界与凡界。但其实虚世中还有一界，那便是冥界，鬼族幽冥宫。鬼族的人能不招惹最好都不要去招惹，因为他们皆为度过了超过一世的人，他们都受住了奈何桥前的刀山火海，才得以保住生前的回忆，不去投胎，抑不做冤魂。这样的存在本身就十分特殊，而更过的是，鬼族皆为不死之身，管你法力再高，就是打不死他们。若是你的法力低了点，便只剩被玩死的份了。

　　那我该如何是好？

　　让他吃了我？开玩笑。本姑娘是什么人，刚才我之所以作顺从状，不过是想转移他的注意力，与他长久的周旋下去，斗智斗勇罢了。这是一种智慧的表现。本姑娘胸怀鸿鹄之志，别说什么潭渚七公子了，就是潭渚一公子潭渚殁烨，我也照样不会胆怯不会动摇。

　　“你...”马车倏然剧烈一晃，我刚欲出口的话被硬生生堵了回去。

　　“佛姑娘此刻身体欠佳，无论要去哪里，都等过了这阵再说吧。”他扶了扶我撞上车壁的脑袋。

　　“呃...好啊...”这说明我的谋略半刻不到已见成效——人太聪明果然也是没办法改变的啊。话说，外头出什么事了？谁家的牛没栓好吗？

　　“湌叔，东西都备好了吗？”

　　“回公子，都被齐了。”

　　“那么启程吧。”这下又该我懵了...好像艰巨的生存考验才刚刚开始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