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火凉年》陆淮

16、段七

　　段七

　　姜槿当然是有故事的人。
　　三岁丧父七岁丧母在现今这个社会已经不再是什么稀罕事，甚至一生下来就成了孤儿的人也不是没有，这些悲惨的命运已经随着社会和人心的改变而变得越来越常见。然而姜槿宁可自己无父无母是孤儿一个，也不愿意像十七岁之前那样苟延残喘的活着。
　　姜槿的家庭不算富裕但也不是很拮据，父亲原本是冶铁厂的厂长，挣的钱并不少，因此一家人过得也还算不错。但在姜槿七岁那年，父亲因为种种原因而失业下岗，家里的经济一下子紧张起来。同时，因为下岗而变得脾气越来越暴躁的父亲开始和母亲频繁的争吵。父亲的下岗让原本以天真的眼光看着全世界的姜槿一夜之间长大了似的感到了现实的残酷，父母对她冷淡和不管不顾的态度更是让她觉得心冷。母亲总是因为厌烦和惧怕父亲的打骂而夜不归宿，为了躲避父亲时而深夜醉酒归家时的打骂，姜槿也不得已住到了爷爷家。然而又因为爷爷重男轻女的思想所以不受重视，因此在八岁到十三岁间，姜槿受尽了白眼与冷落。
　　然而这些磨难都没有压垮她，姜槿的姑姑姜莲是她整个童年里唯一关心她给她温暖的人。在姜莲的支持和帮助下，姜槿的成绩一路顺风地考上了市里的重点中学。比其他孩子经历过更多的她心智也比许多同龄孩子成熟得多，因此她更懂得学习好的重要性。姜槿从小努力的学习，就是为了将来考出来离开这个让她没有什么留恋的家，自己挣钱养活自己。
　　或许也是因为鲜少受到关心，在这个家里出了姜莲之外，姜槿没有任何留恋和关心的人，对亲情的淡薄使她在十三岁爷爷去世的葬礼上也没有掉一滴眼泪。上了中学之后，姜槿毅然选择了离家最远的重点寄宿初中，只有在月底周末时才会乘公车穿越大半个城市回家，拿书本和换洗的衣服。
　　姜槿清楚地记得十五岁那年，自己将要开始高中生活的时候，姜莲给她买了新衣服，还给了她一学期三百元的生活费，她对自己说要是想改变命运就好好努力不要让她失望。那是姜槿从八岁到那时唯一的一次在别人面前哭得稀里哗啦。她发誓从此以后再也不为无谓的人掉一滴眼泪，再也不轻易的相信谁。然而她终究没能做到。高二那一年她十六岁，正是青春期叛逆冲动的年纪，或许是因为从小很少受到父亲的关照，她被男友虞景的外表和温柔轻易地骗了心去，两个人义无反顾地相恋了。他们亲吻、拥抱，甚至那男生承诺会和她一起考大学。可姜槿清楚，虞景成绩不好，可以算是老师和同学们眼中的混混。但是那时候她就像为了爱情而宁愿吃下砒霜的痴情人，愣是不顾老师和闺蜜林笑如何劝阻，坚定地坚持和他在一起。
　　恋爱中的女人智商为零，这是姜槿在那场恋爱之后认识到的一个深刻真理，
　　那是一次成绩大幅度下降的考试之后，姜槿情绪并不怎么低落——她本来就已经习惯了，也都做好准备了。然而虞景却坚决地带她溜出了学校，美其名曰散心。姜槿当时不知是出于对他的信任，还是被热恋的激情冲昏了头脑，居然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他带她去了夜店，两个人“借酒浇愁”，他借着酒劲儿问她愿不愿意把一切都交给他，她半醉半醒迷糊地看着他，然后被他火热的吻夺去了全部的理智。
　　于是姜槿说了一个她这一辈子最后悔的答案。
　　后来每当姜槿不可避免地想起那一段回忆时，总会忍不住想，如果那天没有答应和他出校，如果那天没有喝那么多酒，如果那天在他凑过来时推开他，会不会一切的不一样，命运也不会改变。
　　可惜的是没有如果。所以当她以家中有事为由向老师告假一个月直奔了姜莲家之后，见到姑姑时终于忍不住将一直以来的委屈都发泄了出来。她抱着姜莲失声痛哭，姜莲什么也没问由得她发泄，之后才听了她的哭诉。
　　姜槿在很多年后的日记里写：我这一生最感谢的大概就是她。如果当初没有她，恐怕也就不会有现在的我，恐怕我真的就会在十六岁那年，被那个孩子毁了一辈子。
　　姜槿在那次酒醉时稀里糊涂地与虞景上了床之后的那两个月，偶然间居然发现自己怀孕了。她顿时如遭雷击，却又不甘心理想还未实现自己就被这个本不属于她的孩子毁在十六岁。林笑劝她应该找家人商量，她却只有报以苦笑——家人？她连“家”都没有，何来的家人！
　　绝望之下她想到了自己的姑姑蒋莲，或许也只有她才能帮自己。她赌了一把，很庆幸，她赌对了。
　　姑姑并没有责怪她什么，只是叹着气说：“你还小，这种年纪犯错误也是正常的。只是，这一次我帮你，希望没有下一次，如果有，就算我也救不了你。”
　　所以在此后的无数个日夜，姜槿只是念着蒋莲的好，而后更加努力学习，并且发誓再不对任何一个男人敞开心门。
　　她错就错在信错了人，被他外表的假象蒙蔽才会心甘情愿地上当受骗，由此更加坚信了“男人都和姜原一样，每一个是好东西”的观点。
　　姜原，她的父亲。许静瑶是她的母亲。然而她从不叫他们“爸妈”，在她的心里，她就是一个孤儿。
　　打完胎回到学校已经快到寒假，姜槿脸色苍白憔悴得犹如大病初愈，自然也果断地和虞景说了分手。后来他又几次找她，她也没有见，狠命的把成绩追了回来。
　　姜莲很好地替她把这件事瞒了下来，没有让她父母知道。姜槿也真正地冰封了自己的内心。而长期在这种家庭环境下生长加上那次的事情也使得她的脾气越来越暴躁，也越来越难以接近。所以高中毕业时，除了林笑，没有一个人愿意和她合影留念。
　　不过所幸，姜槿没有再一次辜负姜莲的期望，考上了全国重点的大学。可因为父母的不管不顾，姜槿险些失去了上大学的机会，这让她差点崩溃。最后还是姜莲全权包办了姜槿的入学手续和路费，并将她托付给自己大学同学肖敏在北京这边开酒吧的女儿张媛，让姜槿大学期间就去张媛的酒吧里打工，算是勤工俭学。
　　可以说对于姜莲，姜槿无以为报，但她会尽自己最大努力做到最好，用自己的成就来回报这个在自己十七年光阴里唯一给过自己亲情和温暖的女人。
　　姜槿醒过来后的第一反应是自己又哭了。每次做梦梦到过去的事都会忍不住心酸的情绪。也许人坚强久了就是这样，越是把自己伪装包裹得天衣无缝，内心就越脆弱越渴望被关心被保护。但姜槿如斯要强的一个人，无论如何也不愿在人前掉眼泪，所以也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才会静静地发泄自己心里的委屈，直到有一天她真的强大到无坚不摧百毒不侵，或者找到真正可以让她不受伤的那个人。
　　“醒了？”姜槿差不多把情绪整理好时才发现天已经黑了，自己身上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搭了一条较薄的毛巾被。听到上铺的动静，夏锦凉打开了手机屏幕的LED指示灯，柔和的蓝色并没有让姜槿的眼睛感到丝毫不适。
　　“嗯。”姜槿轻声应道，顺手将毛巾被递下去，“你的？”
　　“嗯，看你没盖被，因为怕吵醒你又不敢去你那拿。”夏锦凉轻声解释。其实她一直就没睡，姜槿梦里在上铺轻轻抽泣的声音她也听见了，然而她觉得姜槿不会想让别人看到自己脆弱的一面，所以只好等她好些了才装作刚醒。“十二点了，她们都睡了。”
　　“你没睡吗？”姜槿问。
　　“睡了，刚刚被你吵醒的。”夏锦凉装作有些哀怨。
　　“不好意思。”姜槿搓了搓脸，想冲她笑，才想起来她看不见，只好从脚下扯出自己的毯子和睡衣。虽然现在已经是八月底，白天也闷热得可以，但夜里还是比较凉。“怎么不叫我？”
　　“你睡得那么香，哪忍心啊。”夏锦凉轻轻笑了笑，“太晚了，你也别洗了，换了衣服接着睡吧。后天——哦不，现在得说明天了，明天就开始军训了，接下来的一个月会很累，今天好好睡，保存体力。”
　　“嗯。”姜槿借着微弱的蓝色光芒向下望了望，却还是什么也没看清，只好揉了揉眼，轻声说：“你也快点睡。”
　　夏锦凉收了手机：“好，晚安。”
　　“晚安。”姜槿换好衣服躺下，又翻了个身，在黑暗里无声地笑了。
　　大学一年级，人生一个全新的起点，现在的她有了舍友有了朋友有人在意着，一切都还好。
　　她们还可以这样肆无忌惮地再张狂几年，生活还好朋友还好未来还好。
　　路还很长。
　　我们在一起。

　　第一章入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