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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三,目送你走 ...

  •   车拐进公墓已经接近九点了,太阳升到半空,气温也高了不少,孟莹停好车,拿出纸巾擦了擦额角的汗,刚才光顾着赶时间,连空调都忘了开。转头看看沈宁,静静端坐着,目视前方,明明穿了那么多,却连一丝薄汗也无。

      “宁宁,我先进去看看情况,找个人少的空子带你进去,你先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好吗?”孟莹谨慎斟酌着说道。陆家对沈宁的成见不是一星半点儿,当年陆秋明当着家人出柜的时候她没在现场,却也听说了当时的惨状。陆氏家大业大,就这么一个独子,陆老爷子气得差点归西,当场跟陆秋明断绝了父子关系,于是整个陆家,上至当家下至保安,对这个沈宁是恨之入骨,所以这么多年了陆秋明总想着把沈宁养在家里,一辈子不要见人才好。

      “我就在这里,你去忙吧,不用管我。”沈宁把怀里抱着的东西递给孟莹。“东西带到就行了。”

      “那好,我一会儿打电话给你,估计十点半会......”孟莹深吸一口气,还是接着说道:“会开始下葬,到时候我带着你在远点的地方站着。”

      “好。”看沈宁答得挺痛快,孟莹也就不啰嗦,下了车跑向不远处那座黑色的建筑,应该就是‘灵堂’了吧。

      如果陆秋明泉下有知,可能最不希望的就是沈宁来看自己。生离死别什么的,俩人说过挺多次,一般都是陆秋明说,沈宁有一搭没一搭的听。陆秋明在书上看过一句话:“除非死别,绝不生离。”觉得特别有道理,跑去跟沈宁说,被嫌弃以后举起右手赌咒发誓:“我陆秋明发誓,与沈宁绝不生离。若遇死别,便放你自由。”沈宁抬眼看他,搭腔道:“那我是不是应该盼着你早死?好让我早日解脱。”陆秋明便黑脸,捞起沈宁一通狂啃,以实际行动践行自己的理论。

      沈宁看看表,觉得时间还早,无事可做,便下了车,往墓园里面转悠,刚走了几步,听见一阵吵嚷声,回头,正看见自己带来的那个袋子从门口飞出来,从门里传来的叫骂声顺利入耳。孟莹从里面跑出来,把摔散的东西敛好,眼泪早就流了满脸,蹲在地上拼了命地喊:“你们到底有没有人性啊!人都死了,这点念想都不让带吗?陆秋明这辈子就这么点儿东西,你让他带走怎么了?怎么了!”

      沈宁走过去,蹲在女人面前,抬起手帮她擦眼泪,突然明白心头那种钝钝的感觉是什么了,那是疼,温吞水煎煮心脏的疼法,不剧烈,但致命。他把孟莹收好的布包又抱回怀里,轻声安慰道:“孟孟,别哭了,这些东西我收着,有机会,再给他烧过去。你还是进去吧,人这么多,他......也不希望闹成这样。”

      “宁宁,他们欺人太甚了,这都多少年了,怎么就能这么狠心呢?”孟莹抽泣着,恨得咬牙切齿。

      “无所谓了,人都没了,就让他安安静静地走吧。”沈宁说完这句,扶起孟莹,把她送到门口,已经有不少人聚来看热闹,暗地里指指点点,沈宁低声安慰了孟莹两句,便转身往车里走。有个女人大着胆子高声说:“真是世风日下啊,都闹成这样还有脸来?恐怕是跪下磕一百个响头也赎不起这罪过啊!老太太现在还在医院里躺着呢!”

      沈宁停步,转过身看那女人,抹着红艳艳的嘴唇,黑色的裙子上镶满了闪钻,一种厌恶直逼心头。他压了压恶心的感觉,走过去到那人面前,声调并不高,却清晰无比地说:“女士,死者为大,请多为后代积德吧。”

      这时程志军也赶过来,看到满脸泪痕的孟莹和乱哄哄的人群,赶紧揽过妻子的肩膀低声安慰,又叫了几个朋友来维持秩序。人群渐渐散去,他才发现站在台阶下的沈宁,沈宁身量不高,又十分瘦削,站在那里显得异常单薄。“沈宁!”他不禁喊了一声。

      沈宁向两人走过来,怀里抱着个袋子,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眼睛低垂着。程志军心里一紧,伸出大掌拍了拍他肩膀。“沈宁......节哀吧。”

      “恩,你们进去吧,我在车里等。”沈宁说完,便朝着孟莹的车走过去,步子迈的很大。

      程志军叹了口气,刚认识沈宁的时候他就知道这人特别能忍,这么多年了,几乎没见过他大哭或者大笑,对什么事都淡淡的,今儿这事对他来说是个打击,但没人能看出来究竟造成了多大的影响。以前遇到事还有个陆秋明在身边,而现在是彻底的一无所有了。

      出了这么一场闹剧,灵堂里算是彻底安静了,前来吊唁的多是陆家的故交,或者陆秋明生前的生意伙伴,都是精明无比的人,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祭拜结束便纷纷脚底抹油。不多时,偌大的灵堂便只剩下陆家本家的亲属和程志军叫来的几个朋友。陆母因为悲伤过度,昨晚好不容易抢救过来,现在还在医院昏迷着,整个现场只有陆老爷子主持,好在还有程志军几个帮衬,总算没有出什么岔子。

      陆老爷子今年年逾花甲,30多岁才有了陆秋明这棵独苗,也算是老来得子,偏偏又胎里带着先天性心脏病,多年来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里怕摔了。直到有一天儿子把那个沈宁带回家,昭告天下自己要跟个男人过一辈子,老爷子恨铁不成钢,一气之下把两人赶出家门,四五年都没有联系,谁知再见,却也是诀别。

      从灵堂往墓地,路途不远,一个十来岁的小女孩由母亲领着,抱着一个大大的骨灰盒走在最前面,这孩子是陆秋明的侄女,上大学的时候,陆秋明和沈宁还带她去过游乐园。程志军扶着老人走在第二位,后面跟着几个哭哭啼啼的女人,还有面色铁青的男人,都是陆家直系的亲属。孟莹走在最后,偷跑到车边寻沈宁,看到他安静地坐在车里,总算松了口气。她敲了敲车窗,示意沈宁跟着自己。

      沈宁一抬头,正好看见前面不远处,陆老爷子蹒跚走过,早几年还黑着的头发几乎全白了,原本挺直的脊背也弯了,沈宁以前听陆秋明说过,陆老爷子年轻的时候是打部队里出来的,所以虽然对儿子加倍呵护,却并不疏于管教,听得沈宁一愣一愣的,心里翻来覆去地琢磨这疼爱和管教到底是怎么平衡的。这时候陆秋明就会用手指刮刮他皱紧的眉头,嘴唇贴在他耳边轻轻呢喃:“以后咱们儿子就交给你管,肯定又乖又听话,再加上他老爸我的才华,简直天下无双。”气得沈宁张口就咬他的胳膊,印上一个深深的‘手表’......

      哎,罢了,都什么时候了。沈宁定了定神,开门下车,跟人群隔着十来米慢慢走着。

      墓地是程志军帮着选的,位置很好,据说可以兴旺后代,讽刺的是陆秋明又哪来的后代?周围景色倒是十分清幽,同一般的公墓不一样,不是一个个挤在一起,两个墓地之间隔着挺大的距离,空地上种着松柏和一些不知名的花草。

      沈宁在看到那半立着的墓碑时便停了脚步,墓碑挺大挺华丽的,纯白色,一看就是用上好石材雕刻的。沈宁有点近视,远远地看不清碑上的字,想来也不会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一个穿黑西装的外国人走过来,念了一大段洋文,大意是赞扬这里躺着的人,他的人生是完美的,给周围的人留下了许多,我们聚在这里一起追忆他的生平。沈宁笑了一下,现在的殡葬业真是花样百出,要是陆秋明能看到,保管又是一番长篇大论——中国的传统都被这些人糟蹋了,好好的下个葬,搞得不中不西,怪得很。

      好容易听完了外国人的唠叨,又来了个身着道袍的老头,忽略那个长相,飘飞的衣摆还是有点仙风道骨的意味。他指导着小姑娘把骨灰盒搁在一个特殊的位置,然后是几个工人来封墓,最后把半立的墓碑竖起来,又装模作样地念了几句什么,这仪式便算结束了。

      沈宁盯着那个被完全封死的墓,突然冒出一个可笑的疑问,陆秋明呆在里面,会不会寂寞?他要是想看看自己了,会不会被困住出不来?他忘了,陆秋明这个人,早已不在这世上了,取而代之的是那堆灰白色的粉末,不小心的话,风一吹就散了,什么都不剩。

      早知道我就多喜欢你一点了,你肯定在怪我吧!沈宁在心里偷偷说。

      孟莹擦擦眼泪回过头,看见穿白毛衣的男人还是面无表情地站着,阳光给他周身镶上了一层毛茸茸、亮晶晶的光圈,她忽然明白了陆秋明为什么那么喜欢沈宁,因为你看他站在那里,好像对什么都漠不关心,但那颗心,一直脆弱而柔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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