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65、总第六十四章

　　（六十四）
　　千叶转过身去，只见进来的是一个穿着浅蓝色T恤、深蓝色长裤的少年。他的身高大约在一七六---一七八公分之间，身形有些削瘦，一张清俊的长尖脸，大约是十七八岁的年纪。

　　他和上原阳一显然是同龄人，但看起来却是完全不同的类型。他给千叶的第一感觉就是有点内向和不易接近。但他的眼神一下子就吸引住了千叶全部的注意力，那是非常清澈明亮的目光，而且，很深很远，就像秋天时十和田湖的湖水。

　　“竹田，你来了。”这时，那个少年已经走到了收银台前。青木笑看着他，“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千叶树小姐，从明天开始，每晚的九点到十二点也会在这里工作。竹田，你可别小看她，她是东大法学部的高材生，将来要做大律师的。千叶，这位帅哥是竹田修，还是个高三学生，已经在这里工作一年多了。你们两个以后就是同事了，我希望你们能和睦相处。”

　　“没问题。”千叶笑着向竹田修伸出了手，“竹田君，初次见面，请多关照。”
　　竹田修默默望着她。千叶感觉到他看着自己的目光很淡漠，无悲无喜，无厌无憎，而且，像是不太想和她握手的样子，心中不免有些尴尬。不过，他终于还是伸出了手：“请多关照。”

　　俩人的手相握时，千叶觉得对方的手掌触感很好，有些微凉，然而有力。事后，她自己也觉得有些好笑，只是握个手而已，她竟然会有这么具体而奇怪的感觉。

　　“店长，就我们三个人吗？”千叶四处看了看，这时，音像店里只有三三两两数个顾客，好像没有其他工作人员的样子。
　　“不。还有一个正式店员，叫佐野美代，今晚刚好轮到她休假。”青木说。
　　“这样啊……我就想，白天总不会是店长一个人看店吧。”千叶笑着说。

　　“你这么聪明，我想应该很容易就能上手。有什么不懂的，就问竹田吧。他很能干的。”
　　“好的。”千叶转头正要和竹田修说话，这才发现，他早就走开了。她看着渐渐隐没在一排排CD架间的竹田修颀长的背影，心想，这个男生看来的确不太容易相处。不过，也好，她正想安安静静地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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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晚上，千叶转过一个CD架，看到竹田修正在低头整理CD。
　　千叶看着他的侧影，他的侧影很美，但不是千叶惯见的那种矫健俊拔的运动男生的风格，而给人以一种清瘦纤秀的感觉。这些天来，他们每晚在一起工作三个小时，他好像都没怎么说话，也不怎么打招呼，只是埋头做自己的事情，像是一个因为过早背负了生活的重担而失去了青春活力的高中生。

　　如果说千叶是因为生活的变故而变得格外喜欢离群独处，那么，竹田修想必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的，因为有一种非常明显的拒绝接近的眼神在他的目光里驻扎着。

　　不过，正如青木所言，他的确非常能干，每天都把各CD架的CD整理得井然有序，而且，似乎顾客提出的任何与音乐有关的问题，他都能一一解答。
　　千叶自己就差太多了，虽然已经是个大学生了，却只知道自己喜欢的那些歌手的专辑，对于古典音乐、民族音乐或外国流行音乐方面的知识可以说是完全欠奉。

　　再有就是，他的声音也非常好听，声线适中，不高不低，与他的外表相比，显得更为柔和，既不冷漠，也不热情，就是那种清澈宁静的声音，像是一弯泉水在山间自然流淌。

　　千叶正自出神，突然，有人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右肩，她顿时吓了一跳，回过头一看，是店员佐野美代---一个二十出头的性格开朗的女孩子。
　　佐野美代笑着问：“千叶，你在看什么呢？看竹田吗？说实话，他是长得很俊。”
　　千叶脸上一红：“美代，你又开玩笑了。”

　　在这家音像店工作了几天之后，她开始渐渐喜欢上这里了。
　　店长青木是个很宽和的上司，对手下一点也不苛刻；佐野美代也不是那种以打压新人为乐的势利前辈，对她可以说是相当的好。至于竹田修，他出乎寻常的安静也帮了她的忙。

　　而且，每天晚上，店里播放的音乐也很好听。播放音乐的工作通常都由竹田修来做。他除了音乐知识极其丰富之外，也有极好的音乐品味，放的都是极动听的音乐。对于千叶来说，那些音乐也是治伤的良药，一点一点地抚平了她因失去完整家庭而在心底撕裂开的那个伤口。

　　“千叶，你头脑好，长得又漂亮，一定有很多追求者吧？老实说，你何必出来打工呢？在东大钓一个金龟婿不就行了吗？我真是想不通。”佐野美代摇了摇头。
　　这时，青木从里间走出来：“所以，你只能读到高中毕业，千叶却能考上东大。成天想着找一个有钱人把自己养起来的女人，往往最难达成理想。”

　　千叶笑了笑：“美代的理想其实也不坏，我有个表妹就是这样想的，我并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佐野美代得意地说：“店长，你听听，千叶就不会像你一样，随便否定别人的理想。”
　　“我只是想，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的生活，只要自己觉得幸福就行了。”千叶说。

　　“一看到你，我就觉得你是个与众不同的女生。千叶，将来你若做了大律师，可别忘了我。”佐野美代笑着说。
　　“像你这样的人，将来有机会请大律师吗？”青木有些怀疑地说。

　　千叶笑看着青木和佐野美代，听她们拌嘴，在她看来也是一种乐趣，就好像看到了她的小姨和表妹一样，亲切无比。
　　一直以来，因为在学校里表现太过出众的缘故，她一直都没有机会交到同性的朋友，不曾想竟然可以在打工的地方遇到像佐野美代这么开朗、单纯而善良的女孩子。突然之间，她觉得自己很幸运。她不由想，看来生活也并非完全黯淡无光。

　　这时，竹田修走了过来：“店长，整理好了。缺了的几种CD我这就去仓库里拿。”
　　青木点了点头：“好啊。去吧。”

　　“其实，竹田也可以算是个相当不错的男生了。长得好，头脑也好，就是穷了点，读高三还在打工，会影响考大学的。唉，如果他也能考上东大，我就愿意嫁给他。”佐野美代看着竹田修的背影说。

　　“你省省吧，竹田还看不上你呢。他可是个有着广阔前景的男生。再说了，你比人家大三岁，根本就不配。千叶和他还差不多。”
　　千叶脸上一红：“你们别拿我开玩笑了……再说了，我也比竹田君大一岁。”

　　“大一岁算得了什么，关键是两个人会不会相配。千叶，别小看竹田，他肯定会有很棒的前途。还有，他不仅人长得好，而且，又能干，又体贴，将来肯定会是个很好的丈夫。你不妨考虑一下。我是个过来人，深知好男人可遇而不可求。”青木说。

　　千叶脸更红了：“他再好也和我没有关系。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是吗？对方是个怎样的男生？长得帅吗？”佐野美代忙问。
　　“嗯，是个很好的男生。”千叶说。她想，对于她来说，的确是不可能再强求找到比上原阳一更好的男生了。

　　“什么时候让我们也见一见。”青木说。
　　“好啊。我想，你们也会喜欢他的。”千叶微笑着说。每次说到上原阳一，她总是会觉得很温馨，也很幸福。对现在的她来说，拥有上原阳一，简直是她曾经拥有过以及依然可能拥有美好时光的唯一证明。

　　这时，竹田修刚好从仓库里走出来，佐野美代突兀地对他说：“竹田，太可惜了，我本来也觉得你和千叶挺相配的，可惜千叶已经有男朋友了。”

　　“美代，你说什么呀。”千叶脸红得像苹果一样。她实在是不习惯别人这样拿她开玩笑。
　　“东大的天之骄女的脸皮竟然这么薄。我还以为现在的女大学生都很开放呢。”青木说。
　　竹田修淡淡地扫了她们三个人一眼，继续做自己的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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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天清晨，千叶吃过早饭，正要离开家，及川夏树突然说：“你每天晚上打工到十二点，不会影响学习吗？”
　　“不会的。”

　　“你这么缺钱，是因为大学里的开销很大吗？”
　　“不是的。我是想，爸爸要支付我们的生活费，以及我的学费实在是很辛苦，而且，您又还没找到工作。我想，我可以用课余时间打工慢慢攒足下学期的学费。”

　　“你是不是还在怪妈妈？是妈妈让你失去了完整的家。”及川夏树看着她。
　　千叶摇了摇头：“没有。不过，我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打算，请您别随便干涉我。”她说完走出了大门。
　　及川夏树心想，看来，她们母女之间那道裂痕今生恐怕都无法缝补愈合了。

　　下午下课后，千叶离开教室，快步走在走廊里，这时，有人从她身后追了上来：“千叶同学！”
　　千叶转过身去，看到一个极其英俊的男生停在自己面前。
　　她认得眼前这个男生就是新生入学式上的那个在校生代表，传说中的“换女朋友比换衣服更勤”的学生王子有末一弥。

　　因为他从小在美国长大，比之一般的男生，他的个性要开朗许多；不过，又因为他出身名门，也显得十分的谦和有礼，是千叶所见过的在待人接物方面最无可挑剔的男生。然而，不知为什么，她总觉得，有末一弥的亲和力是后天培养出来的，和上原阳一那种天然的阳光性格颇为不同。

　　“今天总算能截住千叶同学了。”有末一弥长长呼了口气。
　　“学长，你找我有什么事？”
　　有末一弥笑看着她：“到现在为止，千叶同学好像还没加入任何社团……听说你的运动神经非常不错，想不想加入网球社？”

　　千叶一怔，没想到这个东大的学生王子会亲自来邀请她加入他所在的社团，不过，她也的确没有加入任何社团的打算，于是问：“学长，东大有没有制度规定，学生一定要参加社团活动？”

　　“那倒没有。不过，我个人觉得，大学期间还是加入某个社团会比较好，课余生活可以变得丰富多彩，还能交到不少的朋友，心情也会更为开朗。恕我直言，千叶同学好像相当的不合群。”

　　“谢谢学长，不过，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所以，我只能辜负学长的一番美意了。”
　　千叶有礼貌地欠身走开，有末一弥突然说：“千叶同学，你所说的苦衷，是不是指你在兼修心理学课程？”

　　千叶没想到这个看似高高在上的世家子弟竟然会关注她兼修心理学课程这样的私事，不由停下了脚步，静静地看着他。
　　“读东大竟然决定同时修公法学和心理学，真是个好强到极点的女生。怪不得凌也会对你另眼相看。”

　　“凌也？江川凌也吗？”千叶一怔。
　　“没错，他是我表弟，是个一本正经的好男生，很少对女生假以颜色。因为功课太紧张了，所以没有时间参加社团活动吗？”

　　千叶点了点头：“没错。而且，我还要打工。”
　　“为什么你读大学比别人读的辛苦呢？女孩子在花一样的年华，不是应该善待自己吗？”

　　千叶心想，看来这个养尊处优的男生永远都不可能会明白这世上大多数人过着的是怎样艰难困苦的生活。十九年来，她虽然也没吃过什么苦，不过，至少她还知道，人生于世，苦多于乐。而且，这个苦，通常指的是物质上的苦。因为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感知精神上的苦，实在是很奢侈的一种人生境界：“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我想，我只要没犯法，就可以自由选择自己读大学的方式。学长，对不起，我真的要走了。我打工要迟到了。”

　　“千叶同学，你拒绝别人可真是不留余地。”有末一弥苦笑了一下。
　　千叶看着他，有末一弥此时此刻的表情告诉她，这个男生一生之中，想必是极少遭遇拒绝，所以，哪怕对方并不是他所在意的异性，哪怕对方拒绝的只是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对他来说，都像是个挫折。

　　他不晓得，有些人一生之中，总是不断地被命运拒绝、被别人拒绝，所以，即便不甘心，还是不得不把被拒绝看成是一种生活的必然，只谦卑而低调地等待着生命中少许的阳光雨露……
　　她不由想，谁说人人生而平等……只因出身不同，人和人面对生活、面对命运的态度，就可以如此的不同。

　　不过，她还是觉得，自己用这么坚硬的态度对待一个陌生人的确是不太好：“对不起，真的非常抱歉。”她说完转身走开。转身之际，她想，这个人竟然是江川凌也的表哥……除了都优秀这一点之外，这个花花公子一样的男生和江川凌也可以说是没有一点相似的地方。

　　她还是喜欢江川凌也，不仅因为他是她的学弟，还因为他也是她的同类，当看到对方为了自己的既定目标不留余力地努力时，能够感同身受其中的苦楚艰辛……
　　再有就是，她对超出自己理解和接受范围的人，还是习惯了敬而远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