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63、总第六十二章

　　（六十二/高校篇终章）
　　千叶走进家门，看见自己的父母都坐在客厅里，不过，他们是各坐一边，且表情僵硬，一言不发。
　　她觉得有些奇怪，今天并不是周末，父亲竟然会在家里……难道他不要上班吗？而且，客厅里的气氛也明显不太对。她定了定心神，笑着走到他们近前：“爸，妈，你们吃过午饭没有？”

　　千叶友寻看到她，凝重的神色舒缓了一些，但仍然显得很严肃：“阿树，你回来的正好，我们刚好有件事要告诉你。”
　　刹那间，一种无比恐惧的感觉在千叶心间迅速蔓延开来。虽然去年夏天以来也曾看到他们吵过几次架，但她总不愿相信，一场二十年的婚姻会就这样突然地走到不可挽回的地步。

　　她在另一边坐了下来，一家三口人无形中坐成了鼎立局面：“什么事？”
　　“我决定和你妈妈离婚。”

　　因为已经隐隐猜到了，千叶也没有流露出特别吃惊的表情：“为什么？上次不是和好了吗？”
　　她看了母亲一眼，千叶夏树在一边一直低头沉默着。
　　“是妈妈一定要离婚吗？”
　　“不，是爸爸决定的。再凑合下去，对我们都没有好处，你妈难受，我也难受。”

　　“我们这个家，就要这样散了？”千叶一时还是有些无法接受，“是不是因为我平时太多社团活动了，都没有在家里陪你们，所以……”
　　“不-是-的。这和你没有任何关系。”千叶友寻摇了摇头。
　　“真的没有挽回的余地了？小姨曾说过，二十年的婚姻是铜墙铁壁，怎么可以说结束就结束了呢？”

　　千叶友寻颓然地说：“爸爸累了……也许我真的是个没用的男人。阿树，你将来是想跟爸爸过，还是想跟妈妈过，你自己选择吧。反正你现在已经长大了，又考上了最好的大学。”

　　千叶强忍住眼泪，心想，她是长大了，可还远远没有长大到可以坦然面对父母离婚这种可怕变故的程度。她坐在那里，看着一言不发的母亲，这一刻她只觉得自己很恨她，也很可怜自己的父亲。不管怎么说，让这么爱她的丈夫选择离开她，肯定是有罪的，而且，简直是不能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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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月初的一天中午，千叶夏树母女回到家里。
　　之前，千叶友寻和千叶夏树刚办完了离婚手续，成了互不相干的两个人。而千叶友寻也已经搬到公司的宿舍去住了。

　　“你是不是很恨妈妈？”千叶夏树低声问。
　　千叶点了点头：“没错。”
　　“你这样说，妈妈很伤心。”

　　“可爸爸不伤心吗？我不伤心吗？如果你不能一样爱爸爸，当初为什么要嫁给他呢？既然嫁给了他，就不该后悔！”
　　十多天来，千叶夏树好像突然老了许多：“可妈妈也很伤心。事情到这个地步，妈妈也不想的。”

　　“你不要说了，我不想比较谁更伤心了！总之，我不会原谅你的。什么女人想要的幸福……这样的借口我更不想听了！如果你不能给对方幸福，当初就不该选择嫁给他！我最讨厌不负责任的人了！”千叶说完，站起身来冲出了家门。

　　千叶夏树呆呆地看着大门的方向，知道自己的婚姻失败已经影响到了女儿对人生的判断，可是，谁敢说自己从来不曾后悔过？谁又敢说，自己每件事都做得圆圆满满？在她看来，允许人犯错，既而允许人修正自己所犯的错，正是人生于艰难困苦之外，唯一的美妙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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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叶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因为精神恍惚的缘故，她甚至忘记了自己还没吃过午饭。到了黄昏时分，她觉得累了，刚好路过一家街角公园，于是走了进去。

　　她坐在长椅上，呆呆地看着人来人往。她这时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无家可归的人。
　　在19岁这年的春天，她失去了自己的家。这个事实，每每念及，总令她痛苦难当，完全冲淡了考上东大的喜悦。

　　在公园外面的街路上，有那么一刻，长谷川和中野雪正好经过。长谷川鬼使神差地朝公园里瞥了一眼，当即看到了坐在那里的千叶，她失魂落魄的模样令他心中不由一恻。
　　送中野雪上车之后，他又悄悄折了回来。

　　千叶感觉到有人走到了自己面前，于是抬起头来，看到了长谷川。
　　“长谷川，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个时候，老实说，她真不想见到任何熟悉的人，哪怕是上原阳一。她只想一个人呆着，不被打搅地独自悲伤，既而等待伤口渐渐愈合的那一刻。

　　长谷川看着她落寞的脸：“这句话应该我问你才对。我刚好路过这里，看到你在里面，就进来看看。千叶，出了什么事？我本以为，你和上原在交往，又考上了东大，应该没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才对。”
　　“谢谢你还关心我。不过，我真的没事。”

　　长谷川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沉默了片刻：“我也感觉到了，自从你知道我和中野在交往之后，就彻底和我疏远了。你这样做也没错……不过，千叶，我们还是好同学，好朋友，不是吗？我只是个有了女朋友的男生，你没有必要把我看成洪水猛兽……如果有些话，你不想对上原说，又没有要好的女朋友，就对我说吧。你这样把什么都放在心里，是不行的。”

　　“我父母……今天刚离了婚。”
　　“什么？”长谷川大吃了一惊。

　　“他们从决定离婚到办完离婚手续，只用了不到半个月的时间……长谷川，你有没有过这样的经历？亲眼看着一场二十年的婚姻，在半个月之内分崩离析？”
　　“原因呢？”

　　“好像有很多。比如我爸爸不够出众，比如我妈妈一直忘不了一个曾经喜欢过的高中同学……我很恨我母亲一手毁了我的家，但我怀疑，我或许已经遗传了她的一些性格……长谷川，你知道吗？看着一场二十年的婚姻就这样结束了，你知道我有什么感觉吗？我对将来的生活一点信心也没有了……一点都没有了。”

　　她这时已经泪流满面，“如果一个人没有把握让对方幸福，为什么要和他结婚，还生下孩子呢？如果她没有把握让别人幸福，至少可以避免让别人痛苦。所以，我很痛恨像我妈妈那样的人，口口声声说自己很伤心，不想事情变成这样，当初却又抵制不了被别人爱慕的诱惑……更可悲的是，我可能也是那样的女人。我忘不了多田，却又舍不得上原的好……”

　　长谷川从衣袋中取出一块手帕，递给她：“千叶，你和你妈妈是两个人，上原和你爸爸也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你有必要这样想吗？还有，你爸爸都同意离婚了，你这个已经考上了东大的女儿，怎么反而不能接受呢？人生苦短，既然你妈妈觉得不幸福，在可能的情况下，如果还有机会再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这其实是很好的一件事……而你父亲，或许也因此可以找到更能令自己幸福的女人，这样，对大家都好，不是更好吗？”

　　千叶拭去脸上的泪水，愕然地看着他。她还没这样想过，这些日子以来，她光顾着恨自己的母亲和自怜自伤了。

　　“我见过你母亲，觉得她应该是个很好的女人。千叶，别看不起你妈妈，如果你看不起她，也就是看不起你自己了。一个不好的母亲，怎么可能培养得出这么出色的你？就当是给你自己一次机会吧。如果你总是这样想，将来也不会幸福。”

　　“长谷川，谢谢你。我现在觉得好多了。”
　　“没什么可谢的。我总是希望你能好。三年来，我从你那里也得到了很多……千叶，我还想对你再说一次那句话。”

　　“哪句话？”虽然这样问，千叶其实已经猜到他要说什么了。
　　“忘掉多田吧。”
　　“我也想，但谈何容易。虽然他对我也没怎么好过，不知为什么，就是忘不了他。我知道这样不好，可是，可是……”

　　从小学开始就认识多田信的长谷川当然知道，某种程度上，多田信对千叶可以说是非常的与众不同，至少在他看来，多田信对其他的女生就从来没那么好过，包括中野雪和樱井晴子。不过，事到如今，他当然不可能对千叶据实相告，再给她以不切实际的幻想，“上原相当不错，如果你一直忘不了多田，对他很不公平。”

　　“我知道。所以，我很怕自己也像我妈妈一样……老实说，我宁可自己难受，也不想别人因为我而难受。”
　　“你会这样想，说明你还没有真正信任自己之外的人，还在自己保护自己。”

　　千叶听了，没有说话，不过，她心里已经承认了长谷川这种说法。
　　“千叶，大学生活就要开始了，重新出发吧。我觉得，作为个体，我们都很渺小，所以，过去的就只能让它过去，只抓住那些自己能抓得住的。”

　　“我会努力的。”千叶说。她想，她不努力都不行了，从今天开始，她的生活已经彻底变样了。现在的她，是一个父母离异的破碎家庭的孩子。所幸的是，她也已经长大成人了。

　　“我印象里的千叶是个坚强而能干的人，所以，一定要说到做到，知道吗？”长谷川微笑着说。他突然想到了什么，“有什么事，还是别只一个人承担着，也告诉上原吧。”
　　“我会的。”千叶点了点头。

　　（高校篇下卷完结）
　　（第一部：高校篇完结）
　　（写于2004年6月12日-2004年7月01日
　　2009年10月最新修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