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373、总第349章

　　（三百四十九）
　　想到这里，她定了定心神，虽不免仍有些犹疑，还是拨通了多田俊的号码：“多田俊，晚上好。――我是千叶。”
　　“咦，真是难得……”多田俊在电话里有些诧异地笑了，“千叶树，虽然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你主动联络我的次数，却简直屈指可数。――晚上好。”

　　“拜托，你应该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我是个孤僻的人吧，”说到这里，千叶沉默了片刻，“再说了，我猜你一定很忙，所以，本来不想打扰你的，不过……”
　　“不过什么？你猜对了，我今天的确很忙，一直都在开会，然后是待在实验室里，现在刚能离开，准备回住处休息。”多田俊有些夸张地低声长叹了一下，“好累啊。”

　　“这样啊……”千叶怔了一下，“那你好好休息吧，我先挂了。”
　　“等一下！”听到千叶像是立刻要挂断电话的样子，多田俊忙说，“千叶树，你还没回答我‘不过什么’呢。”

　　“也没什么。”千叶一时不太明白他为什么要在这样的细节末节上纠缠，于是说，“我的意思是，你大老远来到这里，如果我总是这样不闻不问的，于情于理，似乎都不太好。虽然说，我总觉得……觉得我们……”
　　她踌躇着，不知该怎么继续说下去。

　　“你是不是想说，你总觉得，早在去年那一晚，在春日酒店第十六层的宴厅里，我们就走散了？或者说，从那时起，你已经打算把我当成一个陌路人看待，甚至都不想再理会我了？”多田俊顿了一下，“你可别忘了，那天晚上，我曾追着你到电梯门口……还记得当时我说的话吗？――就算你的记性具有严重的选择倾向，因而时好时坏，我可没这样的毛病。”

　　千叶当然不可能会忘记，那一晚，在电梯的门就要关上的那一刻，多田俊曾大声地对着她说，他们还没有结束，因为他们之间还有一个约定。不过，她这时也并不想否认，自己刚才未能说出口的，的确就是他猜到的那些话：“我是记得……不过，我也的确是那样想的。”

　　“我还以为，在这个世上，过了二十岁的那些人之中，就我说话比较直接呢，”多田俊苦笑了一下，“没想到你比我还更可怕。幸好是我，如果换了别人，说不定现在已经翻脸了。”
　　“我这样想……”千叶抿了抿嘴唇，“也很正常吧。”

　　“对了，千叶，有一件事，已经整整困扰了我一年……”多田俊这时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你现在能不能给我一个答案？”
　　“什么事？”

　　“去年那时，你曾对我说，要告诉我一件很重要的事，”多田俊深深吸了口气，“虽然我也想过，到了今天，那件事可能已经过期了，或者说，变得不那么重要了，不过，我还是想知道，也觉得自己有必要知道。――毕竟，那是自我们认识以来，你决定和我商量的第一件事。”

　　“那件事，如你所说，的确已经过期了。”千叶沉默了一会儿，“所以……”
　　“就算真的过期了，也请你告诉我。”多田俊当即打断了她，“千叶，这么多年来，我好像没有求过你什么，对不对？就是那个约定，不管你的初衷如何，也总还算是出于你的自愿……我这样说，应该没错吧？”

　　这倒是真的……千叶不得不承认。虽然说，她始终认为，他们之所以会订立那个荒唐的十年之约，主要还是因为他基于掌握她的性格弱点而成功实施的激将和诱骗。
　　不过，这好像已经和他超常的洞察力无关了，毕竟，谁叫她明明知道自己必败无疑，在他面前时，却还总是把“好胜”二字写在脸上呢？

　　关于多田俊问及的那件事，因为已经过去了，她本来想就这样烂在自己心里，然而，在远离东京的札幌，在她打算就此原谅多田俊过往的错失的这个晚上，她突然觉得，自己或许应该告诉他：“其实也没什么，就是关于我来札幌工作和读研究生院的事。在那之前，我本来还打不定主意……那一晚之后，就定下来了。”

　　听了她的话，多田俊沉默了良久，然后吁了口气：“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么了？”千叶忍不住问。她迟疑了一下，“多田俊，事到如今，这件事和你真的已经无关了。”

　　“没什么，就是终于明白当初你想和我说什么了……就是这样。”多田俊顿了一下，“好了，我要到了。――千叶，等有时间，我再打电话给你。”

　　“我想你的导师一定把你们这一次的行程安排得很紧凑，你还是忙你的吧……不必刻意联络我。”千叶低声说，“晚安。”
　　“晚安。”多田俊没有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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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五的傍晚，就要下班时，千叶忙完手头的工作，开始收拾自己桌面上的东西。因为明天是周末，到了这一刻，办公室里的其他人已经陆续离开了。若松舞这时从外面走进来，倚在不远的窗边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
　　千叶被她看得有些莫名其妙，于是侧头问：“若松，怎么了？”

　　“你晚上是不是有约会？”若松舞有些突兀地问。
　　“没有啊。已经到下班时间了，”千叶又望了她一眼，继续整理自己的东西，“怎么你不打算回去吗？还是说，有什么节目？”

　　“今晚有节目的，应该是你才对。千叶，还真是看不出来……”若松舞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以前的你，似乎认识了不少优秀的男生呢。果然，一路读名校就是不同凡响。倒是现在，因为读的是札幌医大的研究生院，虽然得遇名师，可惜每天上完课后就只能钻在研究所里，认识优秀异性的机会也因此大大地减少了。”

　　“你说什么呢？”千叶一时不太明白她的意思，于是有些疑惑地看着她，“你好像也一直读的都是名校吧，后来，甚至还到德国留学过。我活到今天，还只去过一趟英国呢……而且，我平时也比较孤僻，老实说，一直以来认识的同龄异性真是不多。”

　　“那下面那个男生，是怎么一回事？”若松舞朝窗外探了探头后，又回过身来，凝视着她，“他好像年纪还很小，和有末一弥也是完全不同的类型，不过，依我看，在东大之下的校园里，绝对看不到这种水准的男生。”她有些遗憾地轻轻叹了口气，“至少，我读早稻田大学时，就没遇到过。”

　　千叶怔了一下，蓦地明白了。她快步走到若松舞身边，探头朝下面看去，只见在林荫道旁的那株零零星星地开了几朵粉色樱花的大树附近，正站着一个穿着一套深蓝色休闲服的男生。――那的确是多田俊。

　　“他是我高中时的学弟，现在在MIT读书，专攻理论物理学。”千叶低声说，“前些天，他和他的导师一起来北海道大学参与一个科研项目。”
　　“学弟？千叶，你们之间恐怕不只这么简单吧？”若松舞微微一笑，“你那天会和我说起那个话题，恐怕多少都和你这位小学弟的突然造访有关。”

　　“怎么说呢？”千叶犹豫了一下，“其实，去年这个时候，我们差点就开始正式交往了，不过，后来……”她暗暗呼了口气，“总之，这一年来，我本以为我们已经各走各路了，现在，却好像是又回到了原先的某个地方，所以，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原来如此，”若松舞若有所悟地瞥了一眼下面的多田俊，“怪不得认识以来，你一直都对恋爱心怀恐惧，原来是拜这个男生所赐。不过，千叶，这其实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过于优秀的男生总是不太好把握，而且，他们很会伤人，就像是个个都身藏剧毒。这位来自世界顶尖名校的理工精英恐怕也是这样。”

　　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但不管怎么说，我觉得你还是幸运的，虽然对方这么优秀，而且，多少也算是去外面的精彩新世界逛了一圈，却仍对旧世界里的你心存留恋。”

　　“他是个很好的男生，虽然说，因为自身太过优秀的缘故，有时显得高高在上，目空一切，不过，我倒不觉得他是个热衷于用自己的优势伤人的男生……至于将来会怎样，如你所说，外面的新世界广大而且精彩，或许，再过一些时间，他就会欣然醒悟，从此不再留恋那个所谓的旧世界。其实，这样也挺好的，就当是彼此的人生又告一个段落吧。”说到这里，千叶拿起自己的背包，朝大门的方向走去，“若松，我先走了。――下周一见。”

　　“这么好的男生，如果就这样错过了的话，你不觉得可惜吗？”若松舞颇为不解地问。她分明察觉，虽然千叶刚才的语气相当平淡，不过，在她的脸上却没有与之相应的释然的表情，“千叶，要知道，在你今后的人生里，由于生活范围变得越发狭窄的缘故，你恐怕就再也遇不到了。”

　　但这并不是可不可惜的问题……
　　千叶心里这时不由想。不过，她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淡淡地笑了笑，转身离开了办公室。她乘电梯到了一楼大厅，接待处的小林一看到她，当即微笑着指了指外面：“千叶小姐，外面有个男生找你。两三天前，也就是你请了假的那个下午，他也曾来过一次。我之前本来想打电话告诉你的，因为若松小姐说会代为转告，所以……”
　　“她已经告诉我了。”千叶朝她微微欠了欠身，“――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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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走到大楼外面，看着站在樱树旁等她的多田俊，她突然想起了也是在二十一岁那年，在东京的樱花已然落尽的四月的春天的某个下午，在东大的校园里，多田俊也曾这样站在教学大楼下面的那棵大树下等她。

　　那个时候，她出于种种考虑（主要当然还是因为他就要去美国留学了）刻意回避了他。现在想来，或许，那也是令他决定报复她的原因之一。她还记得，在那个学期即将结束时，多田俊又再次站在了相同的地方等她，而那一次，她终于没能避开，或者说，在对方的坚持下，不得不和自己选择了消极对待的命运短兵相接。

　　于是，哪怕那时的她努力抗拒自己去想像和多田俊在一起的将来，可终于还是在那一年的夏天，和他订了一个荒唐的十年之约。

　　当然，这好像也不能完全怪她不够理性，毕竟，所有的人生，除了那个必定能望得到头的终点之外，的确没有多少是自己能算计和把握的，甚至于就是那些习惯了步步为营的人，恐怕也难以预测自己下一步会走到哪里……
　　更何况是她呢。

　　朝那棵不久将会花满枝桠的樱树走去时，望着静立在那里的多田俊，她突然有一种很奇特却又很温馨的感觉，就好像是她心里的那片花田，也和这时树上的那些早放的樱花一样，因为节令的催促，开始无声而欣然地次第开放。

　　而此刻的多田俊，是那么的清朗安静，完全收起了他身上那些尖锐伤人的刺，于是，便有了最令她怦然心动的模样。
　　她突然想，如果二十一岁那年的春天，她没有刻意避开他，如果他们从那时起，就只是自然地走下去，那么，到了今天，他们的人生，会是怎样的呢？

　　而如今的他们，在她看来，仿佛是人生从那个时候开始，绕了三年的漫长弯路，现在又回到了像是二十一岁那年春天的某个起点，等待命运再一次（也可能是最后一次）安排一场和对方有关的考试……
　　当然，不管他们愿不愿意承认，其实，彼此生命里的某些东西，已经和那时不同了。

　　这多少都有些像她曾经异常熟悉也令她觉得异常揪心的加时赛，何况，这一次的她，还是最重要的参与者之一，因此，最终结果如何，对于她来说，也将会是最直接的。
　　而且，她心里这时很明白，这一次和三年前不同，她已经不能再消极逃避了，她必须看到结果……不管那结果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