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362、总第338章

　　（三百三十八）
　　第二天午间，匆匆用过午餐后，清川梓关上了办公室的门，打电话给在东京的中野楠：“中野，昨天晚上，我邻居家那个女孩村上，你也见过的，她告诉我说，澈早在十二岁那个时候就已经知道自己不是清川的亲生儿子了。我简直要疯了，真不明白自己这些年来是怎么做母亲的……清川和澈关系一直都不好，我居然一点也没觉察到。更惭愧的是，这么长时间以来，在替我保护儿子的，居然是一个小女孩。”

　　因为清川梓一惯淡漠冷静，沉默少语，从没有一拨通电话就说个不停的先例，中野楠当即有些缓不过神来，他沉默了片刻后，温和地说：“叶山，你别急，慢慢来……你是说，你丈夫因为小澈是私生子的缘故，曾经伤害过他？”

　　“是的。我一直以为澈是因为我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才会疏远我，原来不只是这样……”清川梓定了定心神，“恐怕更是因为他的身世问题给他造成了很大的伤害。中野，我该怎么办呢？你说，澈现在会不会已经知道有末就是他的亲生父亲了？”

　　“这我不好乱猜。怎么说呢？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我直觉他应该是在认识了一弥之后才开始有了眉目的。”中野楠犹豫了一下，“有件事，我一直都打不定主意要不要告诉你，不过，我想，可能还是早一点让你知道会比较好。其实，去年年底那个时候，一弥曾来找过我。叶山，你也知道，他是警视厅的官僚，想查一些事比普通人要容易得多……”

　　“你的意思是……”清川梓倒吸了一口冷气，“有末君已经知道我和有末的过去了？”
　　“没错。我以前应该有和你说过，一弥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很少有事能瞒得过他。他要我继续保密，等恰当的时候，再告诉有末。”中野楠苦笑了一下，“我当即就同意了，因为老实说，我真的不知该怎样和有末提起这件事。”

　　清川梓没有说话，她还能说什么呢？那些她原本以为自己已经藏得很好、甚至已经不再可能被揭开的过去，如今，都被下一代人不声不响地掀起、看过了……这多么可怕。
　　她这时不由想，她会有今天，是她太落后于这个时代，还是她太低估新一代人的智商了？

　　到了这个时候，她已经很肯定，自己离和有末清明重逢已经越来越近了，宛如就在明天。――不管那会是怎样的重逢。

　　“还有一件事，我也不得不告诉你。因为，我怕到时会更加不可收拾……是关于宁子的。”
　　“宁子怎么了？！”清川梓当即问，一时声音都变了。她徒然发觉，自己的世界似乎在一夜之间，就完全坍塌了，只剩下一堆废墟。她这时有些疲惫地想，倘若她还有心在那上面重建一个更好的世界的话，从现在开始努力，还来得及吗？

　　“叶山，你别紧张，”即便此时远隔千山万水，中野楠还是在第一时间就感受到了她的担忧和彷徨，于是忙出言安慰她，“听我说，没有什么事是解决不了的。”
　　“我没紧张。中野，你说吧，我听着呢。”毕竟是清川梓，她很快又镇定了下来，低声说。

　　“对于去年年底那一趟东京之行，”中野楠问，“宁子有没有和你说起过什么？”
　　“她那时说，想到东京散散心，顺便购买送给我们的新年礼物。本来，年轻女孩会喜欢去东京那样的大都市逛逛，也没什么可奇怪的，不过，”清川梓顿了一下，“昨晚我听村上说，宁子其实一直都很向往去东京生活……中野，你说，她会不会是因为快毕业了，想先去那里看看？”

　　“有这可能。还有，叶山，这次来东京实习呢？”中野楠又问。
　　“她说可以和几位要好的同学一起进东京一家有名的植物研究所实习，是个难得的机会，我也就答应了，中野，”清川梓深深吸了口气，“宁子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吧。”

　　“如果她只是单纯因为向往东京大都市的生活，那也就好了，”中野楠轻轻叹了口气，“恐怕没这么简单。我直说了吧，叶山，她真正向往的，并不是在东京的生活，而是某个人。”
　　“某个人？”清川梓这时又冷静下来了，“你是说……某个在东京的男人吗？”

　　因为中野楠从来没有在她面前说过什么夸张不靠谱的话，她这时确信了，昨晚村上梅并不是在危言耸听，也即是说，宁子对山下羽的确没有她想像得那么喜欢，或许，就只是因为母亲和哥哥都很满意对方，她便把真实的意愿压在了心底。

　　倘若一生都遇不到能令她特别心动、值得她不惜一切去追求的某个男人的话，她可能就会顺理成章地和山下羽结婚，去过那种能令家人放心的平淡生活……现在看来，那个能令她鼓起勇气去拒绝那种人生的男人终于出现了。
　　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她这个做母亲的，怎么会一点都没觉察到？清川梓颇有些头痛地想。

　　“嗯，起初我也不相信。前天晚上，小雪回家后，突然来到我的书房，对我说，”中野楠迟疑了一下，“她和长谷川去一家餐厅吃晚饭时，曾看到宁子和一弥在一起。”
　　“什么？！”清川梓当即呆住了。

　　“开始我也以为，那应该没什么的，宁子大概是因为小雪或她和长谷川那位叫千叶的同学的缘故，在札幌认识了一弥，然后，俩人无意中又在东京的什么地方相遇了，就一起吃一顿饭，这也很正常。昨天晚上，我突然想起了去年年底那时，宁子在东京的一些言行，她当时的确有点反常和异样。因此，我不得不这样猜测：那个时候，她应该也是冲着一弥来的。”

　　中野楠继续说，“所以，昨晚我一直在烦恼，该怎样和你说起这件事，毕竟，这关系到宁子一生的幸福。如果一弥就只是个特别优秀的普通男生，当然不会是问题，可他是有末的儿子……宁子是个好女孩，好女孩若在关键的时候走错了路，将来的人生可能就会过得很辛苦，甚至是很不幸。――我想，你一定也不希望会那样。”

　　清川梓心乱如麻地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了下来：“宁子应该就只是去年秋天那个时候在医院里无意中和有末君照过一面而已，怎么会这样呢？当然，我也必须承认，有末君是个相当优秀的男生，所以，像宁子那样的一直生长在北海道的女孩子很有可能会被他吸引……但问题是，宁子已经有男朋友了，何况，她和有末君……那怎么可以？――绝对不行。”

　　“但叶山，如果宁子铁了心地喜欢他，怎么办？她虽然很乖巧，不过，有时好像也很固执。”中野楠顿了一下，“而且，之前，我曾听有末说过，一弥似乎一直都很喜欢那位千叶小姐……这可真是有点复杂了。”

　　清川梓这时开始有些明白，这些日子以来，每当她说起宁子时，千叶的表情为什么会显得那么不自然了。还有昨天，在那家超市里，她会突然做出宁子将来可能不会和山下羽在一起的假设，肯定也不是单纯的突发奇想，或许，她早就知道了相关的一些情况。

　　怪不得昨天在车上，当她提起有末一弥时，千叶会显得那么意冷心灰。难道说，有末一弥是为了宁子才放弃千叶的？虽然身为母亲，她也很为自己有一个像宁子那么漂亮可爱的女儿而感到骄傲，但如果有末一弥是真心喜欢千叶的，甚至都告诉过自己的父亲了，却又能这么轻易就移情别恋的话，她就有必要怀疑了：有末清明的这个儿子，真值得自己的女儿不顾一切去追求吗？

　　当然，对于现在的她来说，她还腾不出时间去为这个问题伤脑筋，她更应该烦恼的，是随女儿的选择而加速到来的、与有末清明的重逢。或许，在宁子看来，她顶多就只是爱上了自己母亲年轻时恋人的儿子而已，这样的巧合，甚至还显得很浪漫，很有命运感……

　　对于她所追求的幸福会置自己的母亲和哥哥于何地，沉浸于恋爱中的她，肯定还从未想过。不过，这的确不能怪宁子。既然她从不曾对女儿说起过往昔，宁子又怎么可能会知道呢？
　　但有末一弥不一样，对于她和他父亲的前尘往事，他已然知悉……他究竟是怎么想的？――真是个难以理解的年轻人。

　　“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下午我会和医院及学院请假，明天打算去东京看看宁子。”清川梓终于说，“这孩子，我一直都觉得很放心，没想到，她会不声不响地做这样的事。中野，身为母亲的我，最起码也应该先花点时间了解一下自己孩子的心事，对不对？”

　　“也好。目前我这里有一个很棘手的脑科病例，你上来刚好可以帮我诊断一下。至于小澈和宁子的事，你别太紧张了，总会有办法的。”中野楠再一次温言安慰她。
　　“中野，谢谢你。等一会儿我就去请假。”清川梓轻轻点了点头，“稍后，我再打电话给你。”
　　“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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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挂了电话之后，清川梓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这二十多年来，除了丈夫过世那段时间，她还没觉得人生这么艰难过。儿子已经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而女儿，又如同她当年迷恋有末清明一般，喜欢上了有末一弥……她该如何是好？

　　终于，她又在办公桌前坐了下来，深深吸了口气之后，拿起电话，拨了儿子的号码：“澈，我是妈妈。”
　　“妈，您有什么事？”清川澈在电话里淡淡地问。

　　“你现在忙吗？”清川梓微笑着问。
　　“嗯，因为明天要走了，所以，有很多事情要赶在今天做完。”

　　“我也没什么事，只是刚好有空就顺便打个电话给你了。”清川梓不想儿子带着心事出国，于是决定等他回来后，再和他谈那些他们母子俩早就该坐在一起倾谈的话题，“出门在外时，你自己要小心。”
　　“我会的。”清川澈沉默了片刻，“您自己也要注意身体。您已经过五十岁了，不比从前，何况，您本来也不是什么钢铁之躯。”

　　“我知道了。”清川梓顿了一下，“澈，等过些日子，工作不那么紧张了，我打算去东京看看宁子……也不知道她在那里过得怎样。”
　　“是吗？很好啊，”清川澈迟疑了一下，“宁子一定会很开心。”

　　“我想也是。”清川梓努力抑制住内心的涟漪，“好了，我要挂了。澈，你继续忙你的事吧。”
　　“好的。――妈，您保重。”
　　“有空记得打电话回来。”清川梓说着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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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请了假之后，清川梓回办公室收拾东西，不知怎么的，有一刻她突然想起了千叶，于是当即拨通了对方的电话：“千叶，下午好。――我是清川梓。”
　　“清川先生，下午好。”

　　“你现在在哪里？”
　　“在街上。”千叶微笑着回答，“我在找一本专业用书，跑了好几家书店，总算找到了。”
　　“是吗？千叶，我们现在见个面，好不好？”清川梓顿了一下，“我有点事想问问你。”

　　“好的。清川先生，您现在是在家里，还是在医院里？”
　　“我还在医院里。不过，等一下就会离开了。”清川梓边整理自己桌上的东西边说，“千叶，你留在原地等我吧。――我就过去。”

　　“好啊，清川先生，您别急，反正我下午也没有别的事，可以慢慢等您。”千叶说了自己所处的方位后挂了电话。她把电话放回背包中，捧着自己刚买的那本心理学著作，站在札幌的街路边，一边等清川梓，一边望着身边来来往往的行人。
　　对于清川梓突然这么急着找她，她当然不免会有些好奇，心里不由想，会是什么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