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361、总第337章

　　（三百三十七）
　　不知怎么的，清川澈这时不由想到了那天晚上在那家酒吧里，岩田守对他说起的那些和千叶有关的过去。和他相比，在感情方面，千叶的过去的确比较纷繁复杂，不过，正如岩田守所说，其实也很简单，那就是总在阴差阳错，于是，千叶到今天也没有真正全心全意地爱过某个人，或者被某个人爱过。

　　以前，当他还心意未决，一边观望时，比如，在大沼公园那个山谷的小河边，听千叶小声地和着那几位像是高中生的少男少女唱那首美国乡村歌曲《Stand By Me》，他也曾想过，已经二十多岁的千叶不会没有故事，但他真正喜欢上的，却可能就是那个时候开始的她。

　　所以，一向不紧不慢的他，才会终于下定决心，给自己一个开始的期限，也就是当千叶的那盆雏菊长出第一片新叶时，从那个起点开始，为自己的将来努力一下。
　　不管结果怎样。

　　他这时想，真是不可思议，他明明极其痛恨自己的母亲因为忙于工作而忽视了他和宁子，但不知为什么，他还是会喜欢上一个将来也同样会把事业放在生命中极重要位置甚至是第一位置的女生。不过，也正因为如此，他有时又会觉得，他或许可以在这个女生身上，找到和自己的母亲和解的线索。

　　“是啊，北海道的春天很短，所以，我要赶着回来看看。”清川澈微笑着说。他想，如果可以的话，到时最好是能和她一起去收集北海道的春天。当然，这要看他的运气了。悲观一点说，从北海道这一年的春天的某个时刻开始，他可能就会进入人生中很长一段时间的冬眠状态也不一定。

　　虽然他肯定千叶对自己有好感，但比起千叶以往的人生中出现过的那些男生来，他显然未必会有什么优势。以前，山下羽就曾嘲笑过他，说他和有末一弥根本就没什么可比性。他记得那时，他曾自诩说，至少，他没有末一弥那么花心，如果喜欢上了一个人，就会一心一意，绝无旁骛。只是，通常看来，这样的长处对于女人而言，却未必会有什么吸引力，反而是一个男人非常无趣的证明……对于千叶，是不是也如此呢？

　　他暗暗呼了口气，心想，总会知道的，而且，那一天，已经近在眼前了。他这时也想到了自己在东京实习的妹妹宁子，就目前看来，不仅他们兄妹俩的未来茫茫不可知，而且，有许多事，比如他的身世之谜，以及山下羽或村上梅的将来，都很难预料……现在的他，也只能相信船到桥头会自然直了。

　　到了千叶租住的公寓外面，下车后，千叶对坐在驾驶位上一脸沉默地望着自己的清川澈说：“清川君，谢谢你。――保重。”
　　“谢谢，我会的。”清川澈继续望着她，“春天见。”

　　千叶怔了一下，随即微笑着点了点头：“好的，春天见。”
　　看着清川澈离开后，千叶往公寓大楼大门的方向走去。她想，春天，尤其是北海道的春天，肯定会很美，但对于她来说，也未必会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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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算是吧，至少对我来说……”在清川家的客厅里，沉默了良久的清川梓终于回答，“我本来以为，没有人可以影响我的人生，哪怕是我的母亲。不过，不知为什么，好几次，当我觉得已经和他走散了时，却还是会再遇到他……我想，可能是因为，那个时候，虽然理智上我是想摆脱他的，可心里始终还是放不下。”

　　“那个男人，就是清川的亲生父亲吧。”村上梅突兀地说。
　　“小梅，你……”突然听到她这样说，清川梓一时有些猝不及防，与此同时，许多年来的那些一直困扰着她、令她疑惑的事都一齐涌上了心头，在她的脑海里如幻灯片一般快速地放映着，一张又一张，一段再一段。

　　不过，她是真的没想到，之前，在儿子的房间里，清川澈刚和她说，许多事情不要等着别人来告诉她，才转身的功夫，就有人要和她说什么了……更令她始料不及的，那还是她生命里最隐密且最不愿让别人知道的核心部分。

　　“阿姨，我一直都很敬重您，因为您是我们这个社会里，极少数的、没有浪费上天赐给您的天赋的女性之一，可是，我也不得不说，您这样的人生，肯定算不上是完美。您肯定不知道吧？其实，早在清川十二岁那一年，他就以一种可怕的方式知道了自己是个私生子；还有，您可能还不知道，宁子其实并不太喜欢您所认可的山下，也并不想一直都待在札幌……”村上梅望着这时神情复杂且变幻的清川梓，“她有时也会憧憬能到东京那样的大都市开始新的人生。”

　　“是吗？我也知道自己是个失败的母亲，不过没想到，会到这种程度。”清川梓苦涩地说。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她终于有些困难地问，“小梅，你能不能告诉我，澈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世的？”

　　“在清川十二岁那年，初夏的某个晚上，那天，阿姨您刚好带着宁子去赴一个亲友的寿宴，家里只有清川先生和清川两个人。我本来想过去问清川一道数学题，没想到，却看见清川先生在狠狠地敲清川的头，还骂他是个没人要的孩子……”

　　“阿姨，您一定以为，一直以来，清川先生对清川很好吧，像个父亲一样？您知道为什么吗？”村上梅继续说，“因为我对他说，如果他敢再欺负清川，我就去告诉您和宁子……他那么在乎你们，当然不敢再对清川怎么样了。何况，他其实也不是什么坏人。至于后来，清川自己也长大了。”

　　怪不得……
　　以前，当清川源还在世时，清川梓有时也会觉得，丈夫和儿子的相处方式有点古怪，还有，那个时候，对于儿子上了大学之后，为什么变得不爱回家了（仙台离札幌那么近，读大一那一年，他甚至只是新年时回家三天），她也一直都有点想不通，且总以为只是因为自己的缘故，现在，她终于明白了。

　　原来，之前那些她引以为豪的家庭幸福，其实都是假象，在这个家里，每天平静温馨的生活表相下，始终奔涌着暗流。最终，清川源带着那个他一生都难以释怀的秘密离开了人世；而她呢，虽一直自认为比爱自己还更爱清川澈，可长久以来，一直在保护着她儿子的，却是邻居家的女儿……人生之失败，莫过于此。

　　“阿姨，您别难过。本来，这件事，我并不想在您面前提起，再说了，我想您迟早总会知道的……”不过，村上梅还是把自己已经知道清川澈的父亲是谁这件事烂在了心里，“但我还是有点担心，如果到时，您毫无准备的话，那么，清川怎么办呢？”
　　“小梅，谢谢你。”清川梓低声说。

　　“不用谢我。我也不是为了得到您的感谢才那么做的。没错，我一直都知道，清川会对我这么好，并不是因为他喜欢我，而是因为我也对他很好，所以，他感激我。不过，我还是要说，被清川喜欢的女生，恐怕会很辛苦……”村上梅咬了咬嘴唇，“千叶准备好去面对清川的过去了吗？那些把他变成今天的清川的过去？”

　　“都是我不好。没想到，年轻时犯的错，”清川梓苦笑了一下，“现在都报应到孩子们身上了。老天爷……”她眼眶一红，随即深深吸了口气，“为什么不就冲着我来呢？”

　　“阿姨，别这样，”村上梅上前拥了她一下。这个时候，又换成她来安慰清川梓了，“您那么多困难都闯过来了，我想，这之后的那些肯定也难不倒您。只是，等清川这次从国外回来后，您是不是找个时间和他好好谈谈？虽然他从不说，不过，我猜他一定很想听您亲自说说事情的来龙去脉，而不是只由他自己去猜测，去摸索。”

　　清川梓沉吟片刻后，缓缓点了点头：“小梅，谢谢你，我是该好好想想了。我本以为，事情一直捂着，久了就没人知道了，就过去了……”她拂了拂散落到额前的流海，有些自嘲地笑了笑，“一个人活到我这岁数，还这么幼稚的话，真是没救了。”

　　村上梅摇了摇头：“不，您不是幼稚，在我看来，您当然是个好女人，只是，您并不太懂得怎么做一个好母亲罢了。或许，上天真是公平的，给了一个人这样的天赋，就未必会给她另一种天赋……我想，在这个世上，十全十美的人，大概是没有的。”她说着站起身来，“阿姨，天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好的。”清川梓有些迟疑地望着她，“不过，小梅……”
　　村上梅当即明白她想说什么了：“阿姨，您放心，我不会和任何人说的，即使是宁子。”她朝清川梓微微鞠了个躬，“您也早一点休息吧。――晚安。”
　　“谢谢你。”清川梓送她到门口，“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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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晚，因为村上梅这番话的强烈冲击，令清川梓一直比较平静的心情被彻底扰乱了。整个晚上，她都难以入眠，许多尘封的往事像潮水一样，从二十多年来的过去里，持续不断地向她涌来，几乎要淹没了她。

　　儿子早就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如今的他，已经不是13年前那个小学生了，又在媒体工作，而且，一向行动多于语言，显然不太可能不去做什么。会不会，他已经查到自己的亲生父亲是谁了？每每想到这个，她就会觉得有些茫然，也有些恐惧，不知道明天醒来，看到的会是个怎样的世界。

　　以前，她总以为，是因为自己工作忙，没有尽到一个母亲的责任，所以，他们的母子关系才会这么僵，原来并非如此。或许，清川澈更在意的，是她一直隐瞒着的、他的身世之谜，却经由他继父之手，在他还很小的时候就重重地伤害了他。
　　她真是个失败的母亲。

　　还有宁子，她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呢？真的如村上梅所说，其实并不怎么喜欢山下羽，只是因为母亲和哥哥满意对方，所以勉强将就着？再有就是，她这次之所以会选择去东京实习，会不会和她大学毕业后想去东京生活有关，甚至于干脆就是为了将来迈出的第一步？

　　还有多少她不知道的事？她不由越想越害怕，于是，干脆从床上起来，走到窗前拉开了窗帘。望着外面灰蒙蒙的札幌夜空，她决定明天打个电话给中野楠。如今，对于生活中那些棘手的事，唯一能与之商量的，恐怕也只有中野楠了……她想，如果继续这样闷在心里的话，她真是会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