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359、总第335章

　　（三百三十五）
　　“真没想到，一直以来，清川先生的路也走得这么艰难，”千叶轻轻叹了口气，“我还以为就我这样的、不是很聪明的女生，才会觉得在这个男性主导的社会里讨生活不容易。”
　　“是啊……不过，话说回来，可能也没有你们想像得那么可怕，遇到挫折或不顺时，只要咬咬牙，我看也还是能挺得过去。”

　　清川梓恬淡地笑了笑，“我觉得自己已经算很幸运了。因为医生的工作既辛苦又紧张，所以，一般很难顾得上家，我认识的好几位女同行都被迫选择了单身……虽然我也承认自己对孩子的关心比一般的母亲要少得多，但至少我的家庭还是幸福的。”

　　听了她的话，村上梅似乎想说什么，但还是忍住了。她侧头望向千叶：“千叶，你将来也会是医生，不过，心理医生的日常工作应该不至于会像外科医生那么紧张吧？”
　　“不好说，”千叶微微摇了摇头，“我的导师和同事也是挺忙的。村上，身为老师的你，想必也是每天从早忙到晚吧？”

　　“这倒是真的。”村上梅微笑着说。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我也想说说自己的灰心事。我知道你们医生要获得行医资格很不容易，但为了考取教师资格证书，我也曾读书读得昏天暗地、苦不堪言过。后来，到一所非常有名的私立学校实习，因为太紧张的缘故，我的第一节课上得一塌胡涂，还被学生们笑呢。”

　　“老实说，当时真想放弃，不过，那是不可能的。”说到这里，她顿了一下，“就是正式开始教师生涯后，也常常因为不好教的学生、难相处的同事、不理解自己的上司以及不容易沟通的家长，而有很多很多的烦恼……但这些都比不上我想做老师的决心，所以，我也算是渐渐成熟了。”

　　不知为什么，千叶总觉得村上梅对于教师这个职业，似乎显得过于执著了，当然，这对于一向刻苦的她来说，也不难理解，因此，她这时不由很羡慕清川梓和村上梅，因为她们都是认准了一个目标努力向前；而她呢，现在的这个理想，却是在父母离异的创伤及浅野翔的个人影响下逐渐树立起来的，虽然并没什么不好，但她总归是没有机会用如清川梓或村上梅那样的语气说起自己的过去了。

　　当下她由衷地说：“去年那个时候，第一次在健一的学校看到你，我就想，你肯定会是一个好老师……我果然没猜错。”
　　“是啊，比起宁子来，小梅是能干多了。”清川梓微笑着看村上梅。

　　“阿姨，宁子的人生理想本来就不在成为职业女性上，所以，我和她其实也没什么可比较的，”村上梅笑了笑，“何况，宁子长得那么漂亮，对她，我只有羡慕的份。”
　　“有时候，我会觉得……怎么说呢，很疑惑吧，因为宁子一点也不像我。”清川梓低头喝了一口饮料，“当然，如果将来她和山下结婚之后，能做个好妻子和好妈妈，我肯定会更开心……我这条路，本来就不太好走，所以，我也不希望她的人生选择和我相近。”

　　听她这么说时，千叶心情很复杂，因此，也就没有回应什么。
　　“千叶，你也说说。”村上梅有些好奇地注视着她，“你总不会活到今天，从来没有过灰心的时候吧？”

　　“怎么可能？以前学生时代的事就不说了。我刚到札幌那个时候，徒然发现在我们那个研究小组里，我的学历居然是最低的，因此，感觉很挫败。而且，有些前辈还想差使我做一些诸如端茶倒水、复印拿信之类的杂务活。”

　　“虽然说，在高中时代，做篮球部的经理人那时，我也就是类似于在做杂务，但那毕竟是社团活动。所以，那个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前程黯淡。”千叶暗暗呼了口气，随即微微一笑，“所幸，在办公室里，还是有一位女前辈没有那样对我，所以，我总算是坚持着熬过了那个最困难的开头时期。”

　　“千叶，别在意。就算是倚老卖老，我也要说，那样的事，只要你还想继续工作，肯定仍会遇见，甚至是更糟的，所以……”清川梓伸出右手支额，“不必放在心上，等遇到时再说吧。”
　　“我想也是。”千叶苦笑了一下，“有时候，觉得很害怕。害怕将来的路上有太多不能避开的辛苦麻烦，而且，我也不太有自信能将它们一一都化解。”

　　“不会吧？”村上梅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们两个，“你们两位，怎么看也不该说这样的话。我还以为你们每天都在为把大多数男人远远地甩在后面自豪呢……不过，也对，你们都是那种没有什么背景的女性，又想在由男人主宰的高度专业的领域里拔尖，某些时候肯定是会觉得很疲惫的。”

　　“其实，直到人近中年开始在国内医学界站住脚之前，我都是个很平凡的女人，除了读书时学习成绩还行之外，根本就不出众，所以，”清川梓淡淡地说，“一直都觉得自己如履薄冰，艰难前行，还真没有多少可以沾沾自喜的闲暇。因此，我有时想，如果宁子将来能走和我不同的人生路，也不失为一件美事。不是每个女人都喜欢吃那样的苦，虽然说，有时候，也的确会为自己被社会需要，能创造个人价值而觉得很骄傲。”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有得必有失了。”村上梅轻声说。她转向千叶，“千叶，你是学心理学的，应该有听说过威廉·詹姆斯这个名字吧？”
　　“当然听说过。”千叶当即回答，“威廉·詹姆斯被美国哲学家杜威称为‘美国最伟大的心理学家’。他的父亲是个哲学家和神学家，所以，也算是家学渊博了。”

　　“没错，他的弟弟亨利·詹姆斯也很了不起，是一位相当有名的小说家。他们有一个妹妹叫爱丽斯·詹姆斯，自幼体弱多病，最终因乳腺癌而病逝。她也是天赋非凡，曾经感慨过：‘外面的世界如此广大。我却一直待在我的床上。’”

　　“对于她与两位兄长相比，显得无比黯淡的一生，美国女作家桑塔格也是一直不能释怀，在她的剧本《床上的爱丽斯》里，她说，‘一个女人因不知该如何对待自己的天才、自己的独创性、自己的进取心，终至成为废人’。”

　　说到这里，村上梅沉默了片刻，“虽然我并没有成为一名教育家的野心，不过，对于整部的历史里，只记载着一位写《源氏物语》的女性作家紫式部这种灰暗局面，还是会觉得很遗憾。所以，”她认真地看着清川梓，“阿姨，您完全有资格为自己感到骄傲，因为你这一生并没有浪费上天赐给你的天赋……虽然说，成为一个好妻子和一个好母亲也很了不起。”

　　“我常常会对我的女学生说，如果可能的话，一定要善待自己的天赋，因为那不是人人都有的。要知道，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很平庸，什么才能也没有，就比如我。爱迪生不是说过吗？天才就是1％的灵感加99％的汗水，但那1%的灵感是最重要的，甚至比那99%的汗水还重要……因此，荒废自己的天赋是不负责任的，哪怕你是个女人。”

　　“毕竟是老师，说得太好了。”千叶这时开始对眼前这个女生有些另眼相看了。以前，她只是直觉村上梅应该是个很好的老师，也极适合这个职业，但很显然，不仅如此，她比一般的同龄人要深刻得多。

　　“过奖了。我大概是一时喝多了，居然在两位名校毕业生面前班门弄斧。不过，千叶，”村上梅朝她微微一笑，“我真的很期待你将来能成为有建树的心理学家，那样，我也可以沾沾光，说自己和名人是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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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叶正想说什么，这时，大门突然被打开了，清川澈推门走了进来。他大概是没想到这个时候，自己家里居然还这么热闹，有三个女人正坐在客厅里高谈阔论，当即怔了一下。
　　等他走到近前时，清川梓她们三人已经站了起来。

　　“清川。”村上梅叫他。
　　“清川君，晚上好。”千叶也说。
　　“村上，千叶小姐，晚上好。”清川澈看向母亲，“妈，我回来拿点东西。”

　　“是吗？”清川梓微笑着看他，“今天晚上，我请了小梅和千叶到家里吃饭。因为是个女性聚会，就没有叫你和山下了。”
　　“这样啊……”清川澈轻轻点了点头，“你们继续吧，我先上去了。”他说着朝楼梯的方向走去。

　　“澈，你晚上要回公寓吗？”清川梓问。
　　“嗯，等下就回去，我还有工作要做。”清川澈头也不回地说。

　　行至楼梯的转角处时，他仍能感觉到一楼客厅里的三个女人还在望着他。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千叶，而且，这个由他母亲发起的女性聚会，参加者居然是村上梅和千叶，这样的阵容，他总觉得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古怪。

　　客厅里，清川梓突然说：“小梅，千叶，你们先坐着，我上去和澈说几句话。”
　　“好的。阿姨，你去吧。”村上梅说。
　　“那么，我先失陪一下了。”

　　清川梓离开后，客厅里顿时安静了下来。之前，在谈工作、谈人生等话题时，几乎没有冷场，然而，清川澈的出现，令本来存在于村上梅和千叶之间的那种若隐若现的隔阂，又悄悄浮出了水面。

　　望着侧头在喝饮料的千叶，村上梅也猜不到她此时在想什么。她收回目光，盯着自己杯里暗红色的葡萄酒，心下暗想，或许有一天，她会主动去找千叶，和她好好地谈一谈清川澈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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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川梓登上二楼，走到儿子的房门外，沉默了一会儿后，伸手轻轻敲了敲门：“澈，是我。可以进去吗？”
　　“妈，进来吧。”清川澈在屋里说。

　　清川梓轻轻推开门，走了进去，只见清川澈正在书橱里找着什么。看她进来，便停了手，转过身问：“有什么事吗？”
　　“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清川梓望着他，犹豫了一下，“本来，你的感情问题，我是不该插手的，不过，澈，妈还是想问问你，对于小梅和千叶，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清川澈这时只是看着母亲，没有说什么，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

　　“我想你肯定也知道，小梅一直都很喜欢你。她条件这么好，却到现在也没有男朋友，自然是因为你的缘故。”清川梓继续说，“没错，感情的事要顺其自然，但有时候，也不能一直都模棱两可。何况小梅已经24岁了，不能继续这样蹉跎下去。”她顿了一下，“我直说了吧，如果你喜欢的是千叶，就应该让小梅知道你的态度，让她可以放弃你，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