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358、总第334章

　　（三百三十四）
　　她们到清川家时，村上梅已经在那里了。看着她熟稔自如地在清川家的厨房里走来走去，忙着做这做那，千叶不由有些后悔了：之前，她为什么会想再见到村上梅呢？
　　村上梅看到她，倒是显得很亲切：“千叶小姐，你来了。好久不见。”

　　“是好久没见了。”千叶在厨房门口站定，“村上小姐，要我帮忙吗？”
　　“好啊，你帮忙洗菜吧。”村上梅说着，把一件围裙递给她，“先穿上这个。”
　　“好的，谢谢。”千叶走近她，边接过边回答。

　　这时，清川梓出现在厨房门口，笑看着她们：“我来准备杯盘吧。今天厨房里的活，就交给你们两位年轻的小姐了。”
　　“没问题。”村上梅朝她笑了笑，“晚餐会很丰盛的。”

　　千叶这时看着桌上那些令她眼花缭乱的做晚饭的材料，不由说：“村上小姐，在厨艺方面，你恐怕不比宁子差吧？看来晚上我有口福了。”
　　“怎么说呢？应该还行吧。以前，我和宁子经常会在一起切磋厨艺，所以，她现在去东京实习了，我还真有点寂寞呢。”村上梅侧头看了她一眼，“我以后就叫你千叶，好吗？你也直接叫我村上吧。”

　　“当然好。对了，村上……”千叶这时想起了吉川健一，“你现在还是健一的班导师吗？”
　　“是啊，我会一直做他的班导师，直到他国中毕业。”
　　“他现在怎么样？”千叶问，“对于升学，有什么意向？”

　　“挺好的。就成绩来说，他应该考得上札幌最好的高校，”村上梅微微一笑，“毕竟是名教授的儿子，在某些人身上，遗传基因的力量是惊人的。”
　　“我也觉得，健一是个非常聪明的孩子。”

　　“何止聪明，他简直是人小鬼大，”村上梅笑了笑，“不过，还好，仍在我能忍受的范围之内。所以，他肯定可以算是我的得意门生之一。”
　　“村上，做老师……”千叶顿了一下，“一定很辛苦吧？”

　　“怎么说呢？”村上梅沉默了片刻，“我想，只要踏入社会的人，都会承认，谋生真是不容易。”
　　“是啊，虽然我只是半只脚踏入社会，也感觉到了。”千叶颇有同感地说。

　　“虽然做老师很辛苦，不过，也有很开心的时候。比如，当学生有好的表现，被其他老师或家长表扬时，就会觉得，自己的辛苦还是值得的。对了，千叶，”村上梅问，“将来，你会不会和清川先生一样，结婚了仍然继续工作？”

　　“这，应该会吧……”千叶怔了一下，“虽然大多数日本女人都选择待在家里，但也有越来越多的女性选择了继续工作。村上，你呢？”
　　“不好说。有时候，觉得很累，就会想，干脆找个人结婚，让他养着好了……”

　　村上梅侧头看着她，“就我看来，家庭事业两不误的话，会很累的，而且，就是清川先生，她的人生也可能没有我们想像得那么完满。何况，女人这一生，就是丢掉了其中一项，也未必会轻松。不过，你和清川先生一样，有那么傲人的学历，恐怕是不会放弃自我发展的吧。”

　　“倒不是因为学历的问题，不过，说实话，与不工作相比……”千叶笑了笑，“我不结婚的可能性会更大一些。”
　　“是吗？”之后，村上梅便只是埋头做晚饭，没有再主动说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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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始吃晚饭时，在饭桌上，清川梓先举起了酒杯：“今天最辛苦的是小梅，我和千叶先敬你一杯。”
　　“哪的话，不是一起动手，才有这顿晚餐的吗？还是为我们今晚这难得的女性聚会干一杯吧，”村上梅也举起了杯，“最可惜的是，宁子刚好不在。”

　　“干杯吧，总之，要谢谢清川先生和村上，我今晚是有口福了。”千叶笑望着她们，“平常，我总是吃得很随意，能填饱肚子就行。”
　　“那可不好。健康是根本……”清川梓当即说，“功课和工作再忙，也不能在饮食上苛刻自己。我年轻那个时候，也不太讲究，所以，一直都有胃疼的毛病。”

　　“清川先生，您别担心，我的意思是，在吃这方面，我没有村上和宁子那么讲究，并不是说没有按时吃饭。我从小就是运动员，所以，在身体方面，还是比较注意的。”
　　“那就好。其实，宁子的身体并不好……”清川梓沉默了片刻，“小时候常常生病，大了之后，偶尔也会头疼脑热什么的。幸好她出身于医生家庭，所以，也算是平平安安长大了。”她看向村上梅，“小梅倒是从小到大都没出过什么事，是个不令人操心的孩子。”

　　“这倒是真的。”村上梅笑了笑，“我爸爸妈妈也这样说，除了……”她顿了一下，没有继续说下去。
　　因为有着相似的烦恼，千叶当即便猜到了她话中的未尽之意，也就是她到今天还没有男朋友这件事。不过，她这时不免有些疑惑，心想，在村上梅的生活里，清川澈又是一种怎样的存在呢？

　　清川梓当然也能明白她想说什么，望着眼前这两个同样文静的年轻女生，与此同时，她想到了自己的儿子。
　　就她自己来说，无论千叶还是村上梅，将来哪一个做她的儿媳，她都会觉得满意。但不管她们有多优秀，多称她的心，这种事，并非她这个做母亲的人所能决定……

　　所以，就算将来，清川澈和她们中的任何一个都没有相爱相守的缘分，她也必须接受。她这时有些释然地想，不如顺其自然，只要年轻一代都能活得开心，她又何必在意谁和谁在一起，谁和谁并没有在一起？――幸福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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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晚饭，整理好杯盘后，她们在客厅的茶几边围坐着，继续边喝东西边聊天。有一刻，村上梅问：“千叶，你来札幌也有一年多了吧？觉得怎么样？”
　　“很好啊，”千叶微微一笑，“我这个人，只要有事做，哪里都待得住。就是有时会很想家人。所以，将来毕业后，我应该还是会回东京工作。”

　　“是吗？”
　　村上梅若有所思地望着她。她这时的表情令千叶不免有些疑惑，于是忍不住说：“村上，有什么不对吗？虽然我是很喜欢札幌，能在这里认识你们，我也很开心，但我的亲友大都在东京，所以，离开他们，我偶尔也会觉得很寂寞……不过，我有时也真的有点怕回东京。”

　　“你好像很矛盾，”村上梅继续注视着她，“怎么，在东京那里，你有很多不好的回忆吗？所以，那时才会想来读札幌这里的研究生院？抱歉，千叶，如果我这样说冒犯你的话，请你原谅……我只是比较好奇。”

　　“就是自认为活得再幸福的人，恐怕都不太可能只有美好的回忆吧。当然，我会来札幌，主要还是因为我的导师的缘故……”说到这里，千叶顿了一下，“不过，也还因为去年那个时候，我的生活里的确发生了一件不太好的事，所以，当时真的很想离开东京。”

　　听到这里，村上梅突然坐直了身子，认真地看着清川梓和千叶：“今晚难得聚在一起，不如大家敞开心怀，说说自己生活里的一些事，只要之后都为彼此保密就行了。千叶，你是心理医生，应该也会觉得这样做利大于弊吧？”

　　“那倒也是，”千叶有些迟疑地望向清川梓，“不过，清川先生……”
　　“这个主意不错，因为宁子今晚刚好不在场，有些话倒是能说了……”清川梓轻轻呼了口气，随即微笑着说，“老实说，我真的很羡慕你们这些女生，年华正好。――而我当年的青春，好像刚开在枝头就败了。”

　　“怎么会呢？或许，每个年代的女性都会有相似的烦恼，尤其是职业女性……我们三个恰好都是。”千叶轻轻拂了一下掉到眼前的刘海，抬头凝望着她，“就比如说，在过去的生活里，有没有某个令你觉得异常灰心的时刻？之前在厨房里，村上曾和我浅浅地谈过这个话题。我想，就是像清川先生这么成功的职业女性，一定也会有吧。”

　　“当然有，一直都有，没停过……”清川梓肯定地说。她迎着千叶和村上梅这时颇有些诧异的目光，“生活可能比你们想像中的还要艰难得多。抱歉，我不想打击你们，不过，我一直都认为，尽可能地说真话是一种美德。我看我还是说说年轻时候的事吧。那样的经历，对你们这个年龄的女孩子，可能会有一点借鉴意义。”

　　她沉默了片刻，“二十六岁那一年的春天，我从京都大学医学部的研究生院毕业，进了名古屋的一家综合医院做住院医生。我记得，第一次和我的导师进手术室里做一个大手术时，我的手心全都是汗。那个时期，我每天的工作量非常大，除了应付日常工作之外，还有很重的专业阅读任务，而且，还要参加科室考试，常常都忙得没时间吃饭，睡眠也少得可怜。”

　　“那时的收入也很低，只能住在一套很小的公寓里，每个月付完房租之后，基本上就要算着花钱了。有一天夜里，我累得坐在自己的公寓里痛哭失声。沮丧地想，自己真的能熬过研修期，成功地获得主治医生资格，独立行医吗？在那之前，我就已经失去所有最亲的人了；也不敢想，还能爱上什么人又被什么人爱上，”说到这里，清川梓苦笑了一下，“未来在我眼里，一片黯淡，没什么可期待的……因此，工作便成了我唯一的寄托，但那时根本没有自信去想，将来的某一天，我也能成为一名医学专家。”

　　“在我的研修医生涯持续一年多之后，也就是在我做住院医生的第二年秋天，由于个人原因，我不得不离开了那家医院。在那之后，因为结婚、生子，我又有了五年的职业空白期，因此，在三十二岁那一年，只能进入一家规模很小的医院从头再来。”

　　“我记得那时，因为小澈和宁子还很小，他们的爸爸以及爷爷奶奶都很反对我外出工作，而且，因为过了多年远离职业环境的家庭生活，我对自己的专业也变得生疏了，因此，曾经被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的导师数落过。他说，像我这样的女人，不如回家照顾丈夫孩子好了，何必浪费一个职位呢？”清川梓淡淡地笑了笑，“总之，那个时候，我真是有点熬不过去，甚至都有了放弃回归社会的想法，所幸，总算还是咬着牙挺过来了。”

　　千叶当然知道她说的那个“个人原因”是什么，虽然清川梓如此理智，那个时候，也还是会因为有末清明的缘故，差点就和自己的医生生涯擦肩而过了。
　　至于村上梅，也隐隐约约猜到了，是为了有末清明。因为从清川梓含糊提及的那个时间开始推算清川澈的年龄，显然并没有什么大的误差。

　　虽然是在听同一个人说自己的过去，但因为对这个人的过去的了解不尽相同，所以，她们在清川梓的述说里，听出了不同的潜台词：千叶听到的，是一个女人在爱情与事业间的艰难取舍；而村上梅，听到的，则是一个母亲在孩子和事业间的辛苦挣扎。

　　不过，很显然，有一点是相同的，在她们看来，在清川梓的人生里，事业最终还是横扫一切，彻底占了上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