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黑暗的河流上》森林唱游

143、总第一百四十二章

　　（一百四十二）
　　八月中旬的一天，也就是千叶回到东京的第三天，上午，在浅野翔的办公室里，千叶笑着说：“总算赶在离开伦敦之前见到了修……他一个人在英国生活，好像变得成熟了许多。”
　　“那不是很好吗？你就让他自己去努力吧，别为他想得太多……依我之见，男人恐怕还是会觉得，自己的将来如果是自己一手促成的，就算再辛苦一些，也会更有成就感。”

　　“我想也是。”千叶若有所思地看着浅野翔，“在我离开伦敦的那一天，修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所以，你最好还是等到他向你求助的时候，再向他出示你这种过分了的关心……”浅野翔这时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我听说你已经顺利通过了法曹考试，千中选一，也算是非常了不起的成就了……恭喜你。不过……”

　　“谢谢。”千叶微微一笑，“老师，你是不是想说，你还是希望我能成为一名心理医生？”
　　浅野翔摇了摇头：“不是的。我个人觉得，做心理医生其实很辛苦，每天都要面对人性中那些最隐秘最惨痛的东西，没有很强的心理自调能力，是很难在这一行做久的……不过，我刚才是想说，做律师，其实也很辛苦。”

　　“这我知道。”千叶点了点头，“我听说，任何一行，都会有业内心照不宣，却不足为外人道的黑暗面。就好像医生会遇到交不起昂贵的医疗费，只能痛苦不堪地等死的病人；律师恐怕也会遇到拿不出昂贵的律师费，即使站在了法理的一边，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败诉的顾客……当然，将来肯定还会有更多更可怕的灰色现实要去面对……是不是，老师？”

　　“没错。”浅野翔点了点头，“成人的世界是这样的，有时黑暗得令你难以想象……所以，你能这样想，至少证明你并不是个盲目乐观的人。”
　　千叶踌躇了一下：“老师，有一件事……”
　　“什么？”浅野翔知道自己又要做她的免费心理医生了，当下坐回到了办公桌边，“你说吧。”

　　千叶也在他的对面坐了下来：“就是关于我母亲。你也知道，我隔了两年才去看她……我想，我可能并不是一个很容易原谅别人的人，哪怕错的其实不是对方……我母亲好像也明白这一点，所以，她在我面前什么也没表示。记得以前，我一直都认为，我母亲是这世上最了解我的人，但现在看着她，总觉得有点陌生，甚至于觉得我的小姨更像是我母亲……我也知道，我这个样子不像是个好女儿，可是，我想，我恐怕已经做不了好女儿了。”她越说到后面，神情变得越沮丧，显然，这件事令现在的她颇为困扰。

　　浅野翔抽了一会儿烟：“你也不必这样想。你和你母亲现在的关系本来就是建立在新的现实基础上的，和以前不同，也没什么好奇怪的。而且，就算你再怎么努力，应该也没办法再回到从前最好时的状态了……千叶，十八岁以前，我也以为，我离开了我母亲就会活不了，可还不是照样活到了今天？何况，你母亲还好好地活着。人生在世，没有什么东西是可以永远保持在最佳状态的，包括母女之间的感情……如果已经这样了，就顺其自然吧，否则，终其一生，你都没办法让自己的心灵获得自由。”

　　“老师，我知道自己该怎么做了。”千叶看着他手里的烟，“老师，我突然很想知道，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学会抽烟的……可以告诉我吗？”
　　浅野翔有些诧异地看着她：“你问这个干什么？”
　　千叶笑看着他：“当然是好奇。”
　　“可能是在我母亲过世了之后，也可能是在我放弃了钢琴之后……我也记不太清了。”

　　“老师，Prof. Everett说得对，你烟抽得太凶了……一年多来，我总是看你烟不离手，简直是个大烟枪。老师，要是一天不抽烟，你恐怕会受不了吧？”
　　“可能会。这种行为，在临床心理学上，被称为依存症，有学习依存症、工作依存症、爱情依存症、网络依存症……”浅野翔笑了笑，“当然也有香烟依存症。”

　　“那不太好吧？老师，其实，你也可以找个同行帮你治疗一下……上次和你一起上电视访谈节目的那位早稻田大学的吉川教授，不也是很有名的心理学专家吗？”千叶有些担心地看着他，“而且，你害得我们也跟着你抽二手烟……老师，你难道一点罪恶感都没有？”

　　“是有一点。千惠也很讨厌我抽烟，不过，坏习惯是很难改的……至于看医生，我觉得，我的香烟依存症还远没有严重到影响正常工作和生活的地步，所以，应该不必去看医生。”
　　千叶当即笑了：“老师，你这好像是讳疾忌医……真是的，你自己也是医生，怎么能这样？”

　　“讳疾忌医？你说是就是。”浅野翔也笑了。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当即收起了笑容，“千叶，其实，等一个人爱自己也是一种坏习惯，久而久之，就会渐渐失去争取幸福的意志……在伦敦时，你好像答应了Jessica，会努力去寻找属于自己的幸福……你没忘了吧？我不希望你将来会因为过得不幸福而得工作依存症。”

　　千叶这时看着他清俊的脸，突然想到了在伦敦时，母亲说过的那些和浅野翔有关的话：“如果你们这些涉世未深的女孩子会觉得那些结过婚的男人有魅力，那其实也是他妻子的功劳……没有他妻子对他的悉心照顾，他怎么可能可以每天精神抖擞地到社会上把自己好的一面展示给你们这些还没结婚的女孩子看？”
　　她觉得那些话和眼前这个人实在是太不搭界了，不由忍俊不禁。

　　“你笑什么？”浅野翔莫明其妙地问。他当然不可能会知道，夏树曾经在女儿面前如此不留情面地揭露过他这种已婚男人的真面目。
　　“没什么。”千叶终于忍住了笑，当即摇了摇头。她当然也不可能会让他知道，自己的母亲曾对自己说过那些莫明其妙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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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月下旬的一天晚上，及川秀一突然打电话给千叶：“阿树，后天晚上，我们乐队要在学校的体育馆举行演唱会，你要不要来听？”
　　“好啊。”千叶高兴地握着话筒，“秀一，樱子会去吗？”

　　“会啊。她说，到时会和她那位一起去。阿树，你也想看看未来表妹夫的真面目吧？”
　　“没错……那我是一定要去了。”
　　“我也给你留了两张入场券，到时你叫上一个朋友一起去。”
　　“我也没什么朋友……修要是在就好了。”

　　秀一当即说：“那个家伙还好不在……我最不喜欢看到他了。”
　　“秀一，你别这样吧。他是我弟弟，你是我表弟，我希望你们的关系能好一点。何况，你们以前还是同学。”

　　“反正我就是看不惯他。好像他才配得上和音乐有关联似的，不就是会弹钢琴吗？幸好他只是你弟弟而已……阿树，你不会连一个能一起去听演唱会的男生都找不到吧？老实说，虽然你们都是我的表姐，但还是更偏向你一些，所以，我不想看到你在樱子面前形单影支的模样。她那个人，是很容易得理不饶人的，我怕到时你会受不了。”

　　“秀一，我知道了……我会试试看，到了那天，或许能约到一个人一起去。”
　　听了及川秀一的话，千叶越发觉得自己现在的处境困窘不堪，但又能怎样呢？虽然她身边爱她的人都希望她能找到一个条件相当的适龄异性，可是，她去哪里找呢？那个人又不会真的从天上掉下来。

　　挂了电话之后，千叶没有立刻走开，只是有些茫然地站在原地。老实说，除了远在英国的竹田修，她也的确找不到可以一起去听演唱会的人。总不能叫自己的父亲一起去吧？浅野翔也不行。至于有末一弥……

　　这时，电话又响了。千叶再次拿起了话筒：“晚上好。这里是千叶家。”
　　“我是多田俊。我回来了。”
　　千叶怔了一下：“哦，是你回来了。对了，多田俊，你的MIT入学考试，怎么样了？”
　　“你说呢？”

　　“我真是多此一问了。不过，我的法曹考试也通过了。”
　　“恭喜你。我想，你应该也是能顺利通过的。”
　　千叶突然想到了什么：“对了，多田俊，你怎么会有我家的电话？”

　　多田俊笑了：“我是天才，这怎么能难得到我……千叶树，你不会想对我说，你已经忘了我之前和你说过的那些话吧？如果真是这样，你的记性可真是不敢恭维……等到老的时候，恐怕会有得老年痴呆症的危险。”

　　“你说的是一起去看烟火表演的事吧？我没忘了，我只是以为你还没回来而已。”千叶这时不由心念一动，“对了，多田俊，也不一定非得去看烟火表演吧？你想不想一起去听演唱会？”
　　“什么演唱会？”

　　“我表弟的乐队要在他们学校的体育馆举行演唱会。”
　　“你表弟？是什么乐队？”
　　“好像是叫深蓝。秀一曾说，深蓝表示的是大海，也就是如大海一般辽阔深邃的音乐。”

　　“什么？你表弟是深蓝乐队的？”多田俊有些诧异地问。
　　“深蓝乐队很有名吗？”千叶这时也有些诧异了，“我以为秀一他们，只是几个关系比较好、又都对音乐感兴趣的同学，聚在一起自娱自乐而已。”

　　“深蓝乐队的主唱及川秀一居然是你表弟？”
　　“是啊，他是我唯一的表弟……很奇怪吗？我真不知道秀一已经这么有名了。”

　　“深蓝乐队在学生界非常有名的，听说娱乐界的相关人士也非常看好他们，可能很快就会灌唱片了。而且，这次演唱会的入场券听说也非常难买。我真是没想到，你这样的人，也会和一个搞乐队的人有关联。”

　　千叶知道，对于这种事，多田俊多半不会凭空乱说，看来，及川秀一真的已经在音乐界闯出了不小的名堂。作为他的表姐，她当然很为他有今天而感到高兴：“深蓝乐队原来已经这么有名了，我真是一点也不知道。我还以为秀一是怕没有多少听众，所以把入场券派送给亲友，希望我们到时都去捧场。对了，我表妹以及未来的表妹夫也会去。”

　　“就是你那个那时削尖了脑袋挤进海音高的表妹吗？她已经找到属于她的白马王子了？千叶树，你的处境好像越来越不妙了。不过……”
　　“不过什么？”千叶忙问。
　　“不过，我没想到，这么快，我就要去见你的亲友了。千叶树，到时，有我站在你身边，也不至于会令你太难堪吧？”

　　千叶不由想，如果到时会有人往这方面去想他们两个，那么，她的处境真的就不妙到极点了：“多田俊，你别胡说了。那么，我们就这样说定了。”
　　“好啊。后天晚上见。”
　　“后天晚上见。”

　　这个电话挂了之后，千叶的心情顿时好了许多。她想，谢天谢地，总算让她找到了一个能一起去听演唱会的男生，而且，还一举两得，不可能会有更好的安排了。当然，到时，山田樱子和及川秀一会怎么看她和多田俊，又会是一个难题。不过，也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反正，俗话说得好，车到山前必有路。此时此刻，她比任何时候都相信这是一条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