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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一章 ...


  •   郑清每一天的生活非常有规律,与他在军校时遗留下的好习惯自然密不可分,而相对起来,赵启城就要显得懒散许多去。每天早上不睡到自然醒不会起来,除非是有紧急军情。郑清一开始还会去敲门喊他起床,可几次下来赵启城都是爱理不理,他也就算了。

      其实赵启城活得,也非常有规律,如果那也算是的话。

      比如他早上,十二点之前一定会起来,一定会花上五分钟以内洗脸刷牙,是分钟以内穿戴整齐,并且在军营开饭之前走出他自家宅院的大门驱车前往军部,下午一点之前一定会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下午两点之前一定会对着地图发呆……等等吧。

      副官这个职业在当时的军阀下属系统里,就和管家婆是没有区别的。不过赵启城也不需要郑清来料理他的生活起居,只偶尔麻烦他传达个命令,然后全部的职责就是:一,坐在副官的位置上,二,司机。

      这样的生活前前后后持续了约莫有两个星期吧,郑清就有点坐不住了。他想自己好歹是堂堂的一个有志青年,原本的打算是要从中央军校毕业然后参加国军,以前是打军阀现在是砍日本鬼子,总之是报效国家。可现在呢?他坐在这里,成天无所事事,配枪跟配空气似的,下面的大兵偶尔还能出去缴缴匪咧!

      他越想越觉得不平,越想越觉得愤慨难耐。于是在一个星期后的一天里,郑清终于公正严明地向赵启城提出来。

      “我要回南京。”

      他在办公桌前站得笔直,正好和窝在牛皮沙发椅里的赵启城形成鲜明对比。

      男人正眼连看都没看他,兀自从烟盒里抽出一根烟来咬上,往身上摸了摸,又拉开抽屉瞧了瞧,一脸心不在焉。郑清看不下去,从胸袋里摸出个英国产的,同样是纯银的打火机拍到赵启城的桌面上。男人哼地一声笑了,摸过来熟练地打着,把烟点了。

      “你刚说什么?”赵启城吐出一口烟气,咳了一声。

      “我要回南京,请将军批准。”郑清重复了一遍。

      “你回去能干什么?”赵启城慢条斯理地问道。“想打仗想疯了?”

      郑清一时不知道该怎么接话,沉默了一会儿,底气就有点不足。“总比呆在这好……”他此刻就像一个发牢骚抱怨无聊的小孩子,看得赵启城心底直好笑。不过这人表面还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戴着白手套的手撑着桌面缓慢地站起身,又是缓慢地将手套脱了放进抽屉了,转而抽出一把手枪来。

      看了看外面的天气,似乎还不错。

      “无聊了啊。”他比郑清还高一点,一米八的个子,身材却是清瘦修长。“走呗。”他自顾自地绕开办公桌和立在前方的郑清,又深深地吸了口烟,“我陪你,去打靶场练练。”

      说到做到。

      赵启城开出的条件,如果郑清能走动着将面前五十米开外的五个靶子同时射中靶心,他就让他回南京。

      郑清心里一想这个条件对自己有利,当时在中央军校他的射击成绩可是数一数二,便没有多考虑就答应下来了。但他兴奋欣喜之余却忘了,那天的永州城刮起了北风,早上还下起了小雪。

      最后一颗子弹打出去偏了,和其他四个靶连不成一条直线,而前四个都是正中。赵启城一听报靶结果就笑了,“看来这是老天爷,不给你走啊。”他大笑着拍拍郑清的肩膀。后者又急又气,把那把手枪往他手上一拍。

      “有本事你来!?”郑家大少再一次小看了赵启城。

      “……我来?行啊。”赵启城笑了,香烟啜掉最后一口把烟屁股弹掉,迈开大步向前走的同时手上的枪就举了起来,一共五发,一发不落,是全中。郑清面对着男人一脸“小意思啦这些”的轻松笑容,不得已还是放弃了自己的计划。

      毕竟他心里还是有那么股子傲气的,输了就输了,再学当初逃跑,那就是败坏。

      晚上吃过晚饭后,郑清和赵启城道了晚安就径自去睡了。这大半月来都是这样,赵启城也不怎么管他,自己该干什么还干什么,没有紧急情况一般不会惊动他。

      今晚的月亮是弯月,天空有云,半遮半掩地别有一番情趣,入冬以来的夜晚还很少有这样的好天气,赵启城兴起了,便从仓库里抽了个竹扫帚出来扫着院子里的雪。这雪在他和郑清出去打靶的时候并没有,是早上下了,下午又下了,一直下到晚上才堆积起来薄薄的一层。赵启城也就是扫着玩,如果换做熟手的家仆,院角早就摞起了雪堆堆了。

      他一边扫,一边就哼着不成调的梨园曲子,乐得自在。

      忽然,却有人从门外踏了进来,赵启城入眼只见是一对黑面布鞋一条黑绸裤,和极不对称的刺绣着花青色牡丹纹的白色缎袍,再抬头,便是花青色的葫芦盘扣一直扣到脖颈,白皙修长的脖颈只露了一点,隐约可见的喉结,然后就是一张熟悉无比的脸。

      凤眸微挑,“赵将军,好兴致啊。”这话带了点京剧腔调,尾音拉得尖细又长,是调侃用的。

      赵启城停下扫地的动作,笑了。“玉淇,来了怎么不和我说一声。”他把扫帚往墙边随便一靠,理理军服外套内皱成一团的衬衣,然后把外套扣上了。

      温玉琪的肩上披着素白的狐皮披风,衬着他那张比一般女人还要白皙精致上几分的脸,加上那眼波流转间勾魂摄魄的丹凤眼,倒真是有那么几分传说中玉面狐狸的感觉。

      也只有赵启城能想出这种褒贬统一的形容来,因为他是个半文盲,意到词不对。

      温玉琪随手把披风取了搁在院子中央的石板凳上,却没有坐下。赵启城本想喊郑清出来倒茶,但转念一想不早了,便也就算了,自己回身往房里取了半瓶烧酒和两个酒杯来。“我知道,你们唱戏的规矩多,今天牺牲一下,陪爷喝一杯?”

      “烧酒啊?”温玉琪挑眉。

      “对。”赵启城点头,一边已经把酒斟满了。

      “平时见你也不怎么喝啊。”

      “我高兴不成?”

      “……”温玉琪默了半秒,笑了,“得。”他捞过酒杯在手,“那就舍命陪君子。”

      “陪君子……?”赵启城自己已经“先干为敬”了,酒劲正上了脑也没仔细揣摩温玉琪话里的意思,只惦记着剩下的半杯酒。“行,那就陪君子吧!”他脑袋一仰把剩下的半杯酒也给灌进去了。

      “今天又有什么高兴事啊?”温玉琪惦记着嗓子,一杯酒是一小口一小口慢慢地抿着喝。赵启城却非也,那边问话的间歇又是一杯酒下了肚。他咂咂嘴,从怀里掏出一把手枪来,拍到桌面上,推给温玉琪。

      “你认认。”他说着又要喝,温玉琪忙按住他的手。

      “这是……徳产的勃朗宁吧。”他微皱起眉。赵启城挣脱了他的手又是一杯酒下肚。

      “好嘛,你怎么知道的?”

      “上次去北平,和一个德国大使吃饭,听人说的。”温玉琪显然对于那段记忆尚有些抗拒,说完了就把剩下那半杯酒一起喝掉了。

      “……今天,郑老爷子送来的,他那个宝贝孙子跟我说要回南京。”赵启城抚摸着那光滑的黑色枪身,有些出神,“他应该还不知道吧,南京被包围的事儿……我就借口和他比枪,把这枪筒动了点手脚,让他输在最后一发上。”

      “哟,这么有心情呐,不像你哎。”温玉琪啧啧两声,摇摇头。

      “什么啊,我没工夫陪他玩,只是怕郑老爷子啰嗦……你知道年轻人莽撞,不给他个好台阶下他心里这口气就得一直憋着,我们都年轻过,都知道那会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赵启城望着天上的月亮。

      “他这时候回南京啊,就是死路一条。”

      “……我怎么听你这话,说得好像我们都是老头子了似的。”温玉琪还是笑。

      “老啦,老啦……”赵启城仰天灌下一杯酒,侧眼望向温玉琪,眼里堆满了阴霾与笑意,“因为我们的心变了不是?”

      —— 人心变了,就是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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