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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言灵·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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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灵一
夜色如墨,残月细细,光辉黯淡,云层厚重,似是酝酿着一场骤雨。有风声呜咽,仿佛是谁的凄婉的哀叹。
开封府展昭住处,灯火依旧亮着,白玉堂大模大样地歪靠在床上,手上拿了一本传奇翻看,状极认真,只是视线却不时飘向还在桌边写着什么的展昭。灯下的展昭眉目舒展,神情轻松。白玉堂撇嘴,不就是欧阳春那个紫大胖子来信了么,回信还得赶着写么?奔走了一天还不早些休息。
展昭写好回信,装进信封,转头就见白玉堂将书搭在胸口,仰面躺着,一双眼睛直直地盯着纱帐顶,不知在想些什么。展昭一笑:“泽琰,若是累了,你可以先睡的。”
白玉堂猛地转过头,撑起身子,凶狠道:“臭猫,这么晚了,你莫不是还打算要出去?”跟着看见展昭手中拿着的信,直接从床上跳下来一把夺过:“回信你都写了,还要现在送出去?”说着就去拉展昭的腰带,打算强迫某只大猫睡觉。
展昭被白玉堂的动作惊到,抬手挡住对方,错步退开:“泽琰?”
白玉堂讪讪收手,这才发觉自己的动作逾矩,尴尬地咳了一声,道:“你……”
“我没打算出去。只是,你本不必等到这会儿的。”展昭打断对方的话,背过身去,将外衫脱了放好。至于赖在房里的白玉堂?他赖得还少么。
见对方打算休息,也发现自己之前想岔了道儿,白玉堂乖顺无比,颠颠儿地把方才看的传奇放回书架上,推着展昭躺在床里,而后吹灭了灯,自己也跟着躺了下来。
展昭在黑夜里眨了眨眼睛,背后是墙壁,面前的气息来自熟悉之极的白玉堂,嘴角不禁弯起。那家伙,赶人的动作做得顺溜,根本就是连他自己也没注意到自己做了什么,却让那个名满江湖的南侠就这么被他护到了里面。
不是不别扭,但那点喜悦却是远远胜过了那一丝别扭。展昭翻个身,背对着白玉堂睡了过去。
白玉堂在一片漆黑中只看见一团黑影动了动,然后展昭的头发从他脸颊上扫过,心里一乐,动了动身子,面朝外,又往展昭那边蹭了蹭,借着脊背弓起的弧度似有似无地相贴。体温透过两层布料交融,熨帖得很。
次日清晨,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漏进来恰巧照在了白玉堂的眼皮上,眼珠子动了动,人也醒了过来。转头一看,许是习惯的缘故,昨夜不知何时,展昭又变成朝外侧卧的姿势,而自己也变成了平躺。
看身边人睡得恬静,白玉堂微笑,眼珠一转,屏住呼吸,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靠过去,展昭身上的清淡气息扑面而来,嘴唇在对方的脸颊上轻轻擦过,一触即分,但那温热柔软的触感却清晰得不能再清晰。回到原位,平复一下心跳,白玉堂破天荒乐呵呵地早于展昭起床。
打开窗户,清亮的空气混杂着淡淡的土腥味儿灌注进来,白玉堂探身出去让清早的凉风带走脸上的燥热,低头之时看见地面潮润,应是夜里下过雨,怪道今日空气如此沁凉。背对床榻开窗透气的白玉堂自是没看到展昭的睫毛颤了颤,嘴唇抿紧,耳廓也似乎染了一点红色。
展昭暗自换了口气,一脸平静地起身穿衣洗漱,用了早膳,提着剑出了门。白玉堂照例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众人也都看熟了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展昭心下却觉得白玉堂今天笑得过分灿烂,以至于很傻。对方为何如此,展昭觉得自己大概是猜中了,然后便觉得耳朵有点热。
一路跟在展昭后面,白玉堂总觉得展昭今天怎么看怎么僵硬,是错觉么?
临近中午的时候,日头升得老高,地面的水汽早已全然干透,入了夏的天气热得人心生烦躁。白玉堂硬拽着展昭进了一家茶楼,口中振振有词:“木头猫,一身官服裹那么严实,中暑晕过去五爷可不管你!”
展昭无端觉得好笑,反问道:“当真不管?”
白玉堂哼哼两声:“你看五爷管不管!”
展昭笑出声。
白玉堂就像是被踩了尾巴,咬牙怒道:“臭猫,你信不信爷现在就抱着你满开封跑!”
饶是白玉堂压低了声音,展昭还是觉得说话没遮没拦的老鼠太讨打,偏这老鼠还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气性儿上来做事往往能把人气得半死,这会儿也只能顺着他,息事宁人地开口道:“信,展某当然信。你白五爷有什么不会做的。”
白玉堂撇嘴,心下因着展昭这般敷衍的样子而梗了一口气,可对方连“白五爷”这样的称呼都出了口,也不是平日戏语时含笑的模样,便知那人也在着恼的边缘了。
茶博士为两人送来茶水并两盘糕点,道:“天气渐热,心思浮动,一盏清茶,清心静心,客官慢用。”
展昭笑着点头,挥手让那茶博士离开,暗自叹一口气,拎起茶壶倒了两杯茶。青黄色的茶水自壶嘴中流出,夹杂着点细碎的茶叶沫子,在阳光下折射出星点光辉。推了一杯到白玉堂面前,展昭拿了一杯慢慢喝了一口,上好的茶叶,一等的山泉,唇齿留香。往白玉堂那边看了一眼:是了,这人眼界儿高得离谱,这里的茶水如何当是他最清楚了。思及此,思绪不由拐了个弯,这人,从来不曾吝啬过呢。
白玉堂努力板着脸,眼睛里的光芒却是一点也藏不住了,一点也不客气地伸手端起展昭倒的茶,呷了一口品味,想了想,一言不发地拿起块糕点递了过去。
展昭接过送进嘴里,口感绵软,带着清甜,于是浅笑道:“味道很好,泽琰不尝尝?”
白玉堂先是横了他一眼,紧接着一身凛然的气势忽然弱了下来,消失殆尽,懒懒地塞了口糕点,哼哼道:“五爷的眼光怎会有错。”
茶香袅袅,日影鎏金,浮生偷得半日闲,也不过如此了。
楼下传来卖唱女子的歌声,女子的声音婉转清透,隔得有些远却也能听清,是一首《满庭芳》。
寒蝉月桂,江影萋萋,暗香浮动幽韵。扁舟且住,对月举金樽。何求蓬莱仙酿,琼花醉,声断谯门。天涯路,金乌西坠,月华照孤村。
魂销、未信与,银河暗渡,冥冥花落。空咨嗟,尺素鲛绡泪存。一别千秋岁也,薛涛笺,难寄离情。伤心处,青山望断,疏帘掩黄昏。
卖唱女子歌唱得极好,情真意切,词听得出不是什么大家名作,倒也不曾显得简陋粗鄙,女儿家那些七窍玲珑百转千回的情思也尽数藏在了歌声里。
白玉堂听了片刻,道:“上不得台面的小女儿心思,但写得也还算有些意思。”
展昭不语,唇角一抹笑意浅浅,还说人家的心思上不得台面呢,这老鼠莫不是忘了自己也逃不得情之一字么。不过对于这老鼠来说,要是真的有什么“一别千秋岁也”,怕就不是薛涛红笺这般绵软物事,而是乌骓脱缰,直接追过去了吧。这耗子,才稀的把时间花在感叹自伤上呢。
被白玉堂硬拉着在茶楼消磨了炙热的午后,展昭才同白玉堂一道继续巡街。说来这巡街并不算是展昭的事务,只是展昭自己责任心太过,总想着自己看看才安心方才总是一身官服在开封大大小小的街市上逡巡而过,也因此对于白玉堂总是打扰自己巡街并不十分反感。
傍晚回到府衙,未见到一向在府衙前后忙碌的公孙策,白玉堂逮住擦肩而过的赵虎顺口问了一句,两人方知府中接到报案有人溺水死了,已在水里泡了有些日子,尸体都涨了浮在水面上才被发现的,因是无名尸被送去了义庄,公孙策例行检查去了。之后还得让人认领,不是大事却有些繁琐,赵虎他们也忙得过来,就没有找人通知展昭。
展昭心知他们一番好意,着意要让自己歇歇,也不多说什么,道一声辛苦便走了。赵虎看着两人走远,白玉堂在展昭身边上蹿下跳,没一刻安生,大手挠了挠头:白少侠在开封府的时间真长啊,既不回陷空岛,也不去金华。展大人应付找麻烦的白少侠就很辛苦了,自己兄弟四个一定要再加把劲减轻展大人的负担才是。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朔月之夜,没有半点月光,夜空沉得像最深的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