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星 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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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见孟星雨，裴逸愣住了。十载别离，不过弹指一挥间。当年清丽活泼、自信骄傲的女孩，如今已出落得高贵脱俗，浑身散发着精英气质。她是他青葱年少时的梦，美好而纯真。象牙塔里激扬文字的成长岁月，那样令人难忘。原以为此生能与她携手，徜徉大千世界，朝着共同的目标，不断攀登跋涉。怎料她为着与他截然不同的理想弃他而去，那样决绝，月之影一别后再不曾与他有过任何联系。他痛苦，他不舍，经历六百多个日夜的挣扎，终于挥泪斩情丝，毅然将那一片情感的阴霾留在了身后。
“你好啊老同学，好久不见。”星雨微笑着伸出右手。
“真的好久了，星雨。”裴逸露出他招牌式的笑容，轻轻握住她的手。那一瞬，两人眼中都闪过某种说不清的情绪。
“听说你们是大学同学，那就不用我多介绍了吧。”海天卫星电视台台长汪正道，在一旁笑道，“裴逸，这次我越俎代庖，替你点将了。孟星雨小姐从今天起正式加入新闻部，主持《都视一线》节目。”
裴逸大感意外。按照海天卫视的招聘程序，任何人要想进入新闻中心的下属部门工作，都必须经过严格的笔试、面试和实习考核，在得到裴逸首肯后，才上报台长批准录用。而星雨在裴逸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已经成为新闻部的正式员工，并由台长亲自带到裴逸面前，实在是例外之中的例外。更让裴逸想不到的是，星雨竟然愿意回国就职。据他所知，星雨在A国拿到博士学位后，进入当地的亚洲之星电视台工作，经过几年磨砺，成为华人圈子里颇具影响力的新闻主播。半年多前，星雨与亚洲之星传媒集团总裁丹尼斯传出婚讯，在A国的发展可谓前景一片光明，为何会忽然离开亚洲之星，来到海天卫视呢。
“怎么，不欢迎？”星雨撇了撇嘴角，对裴逸眼中的诧异一点也不觉得奇怪。
裴逸抬眸看向她，灿烂一笑：“孟星雨小姐，欢迎加入海天大家庭。”他一向对“空降部队”十分反感，但此时能引进星雨这样的人才，却是求之不得。
随后，裴逸带星雨在大楼里转了一圈，让她认识各个岗位的同事，并专门向她介绍了《都市一线》制作团队，包括了责任编辑兼主播席冰鸢。星雨表现得平易近人、和蔼可亲，然而她身上掩不住的优越感，还是让冰鸢有点不舒服。她客气地和星雨聊了几句，就忙工作去了。裴逸看在眼里，只当冰鸢是旧人见新人，感情上有些别扭，也没说什么。
抽了个空，裴逸陪星雨到台里的咖啡厅小坐。星雨要了一杯蓝山咖啡。
“怎么，改口味了？”裴逸轻笑，“你以前只喝摩卡。”
“是摩卡星冰乐，原来你还记得。”星雨浅浅的笑着，如出水芙蓉，格外动人，“你什么时候喜欢上纯净水了？”那时候，他钟爱蓝山。
“人是会变的，”裴逸唇角微微翘起，“我现在不喝咖啡。”
想问为什么，忍住了。星雨低头用小勺轻轻搅着杯中的咖啡，细细咀嚼着裴逸的话。
“什么时候回国的？”裴逸喝了一口温水，轻声问。
“一个月前。”星雨依旧摆弄着勺子。
“其实你没变，依然喜欢我行我素，连招呼都不打一声。”裴逸仿佛极轻的叹了口气。
星雨抬头看他：“我让你为难了？”
“没有。”他的笑容虽淡，却透着暖意，“你能回来，我很高兴。”
星雨感觉一阵和煦的春风吹入心田，眨了眨眼：“那你是不是该有点表示？”
“嗯。”裴逸点点头，“改天约上班里的同学一起为你接风。”
“今天呢？”以前，她总喜欢这样磨他，不达目的不罢休，而他每次到最后都会依了她。
“今天……不行。”裴逸下意识地摸了摸左手无名指上的白金戒指，“答应了回家吃饭。”
“哦，那当然是陪太太重要，改天再说吧。”他还是他，只是不再属于她，星雨眼中的失落一闪即逝，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笑意。
“要不我把小桐叫出来，我们一起吃，正好让你们认识认识。”
“她叫小桐？”
“李寞桐。”
“寂寞梧桐深院锁清秋……好美的名字，只是……”星雨打住了，这样讨论人家的名字好像不太礼貌。
“只是有点忧郁？”裴逸笑着接过话头，“挺对她气质的。”
他一直很客气，提到妻子的时候，却忽然变得亲昵，星雨听了心里莫名其妙的有点酸，同时又十分好奇，李寞桐，是什么样的女人呢？开朗、乐观的裴逸怎么会喜欢上一个有着忧郁气质的女人？
“就这样吧，我跟她说一声。”裴逸说着掏出手机。
“不用了。”星雨连忙制止，“你们好好享受二人世界吧，我可不想当电灯泡。”深深看了裴逸一眼，“改天吧，改天你再请我……”
……
裴逸回到家时，寞桐已将饭菜做好了。软软的米饭，配上各色新鲜蔬菜、瘦肉酿豆腐，还有香喷喷的玉米羹。裴逸笑了：“叶语泠给你列了菜谱？”
“是清淡了点儿。”寞桐边替裴逸脱外套，边道，“不过对你的胃有好处。”
裴逸回身揽着她的腰：“其实你不必陪我吃这些。”
寞桐勾了勾嘴角道：“我本来就喜欢清淡。再说，你的身体需要好好调理。”抬眸看他，“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嗯。”
“别再喝酒了。”双手在他胸前轻轻摩挲，“你要是不高兴，可以骂人，但是别拿自己的身体出气。”
“我舍不得骂。”裴逸唇边漾起柔柔的笑意，将寞桐拥入怀中，指尖缓缓滑过那一头青丝，“以后不会再那样了，我保证。”微合上眼，脑海里忽然闪过星雨的脸，她充满自信的眸中为何隐隐透着忧愁？多年漂泊海外，或许她过得并不容易，也并不如意吧。想到这里，裴逸环着寞桐的手慢慢收紧，此刻抱着她有种莫名的感激。她让他孤寂的心找到依归，她让他知道了什么是幸福。
……
“孟星雨”这三个字的价值，几天后得到显现。当日，主管新闻工作的新任副台长聂超再次召集相关负责人讨论《都市一线》改版问题。上次改版会不欢而散，一向谦和的裴逸竟被指目中无人，明眼人都看出来了，并非科班出身且接触新闻工作不久的聂超，是想借此立威，让那些敢于质疑他的人知道厉害。周波在会前专门提醒裴逸，不要再跟聂超正面冲突，毕竟他是新闻中心的直接领导。其实，裴逸久居职场，怎会不明白其中的道理，外行指挥内行，原本就是最可笑又最无奈的事情。无论上司如何骄横无理、故意刁难，如果只是针对他个人的，他都可以忍，他内心再怎么骄傲，也还不至于一点委屈都受不了。但是他无法忍受聂超破坏海天卫视长久以来形成的民主机制，更无法容忍心爱的节目被不负责任地指斥，众人的智慧结晶被肆意糟蹋。为此，他不能不去争取。会上，裴逸显得非常谦逊，话也说得很委婉，但却是软中带硬，该坚持的一点都不退让。部分与会者选择明哲保身，提出的意见模棱两可，漫无边际。但裴逸也不乏支持者，其中包括以席冰鸢为代表的《都市一线》制作组，还有——孟星雨。
作为海天卫视特别引进的海归人才、《都市一线》未来的主要负责人，孟星雨的观点备受关注。她的声音很动听，如银铃，似流水，说出来的话也特别让人受用。聂超满意的眯起眼睛。星雨淡淡笑着，话锋一转，谈到了国外的经验。
“新闻要平民化、通俗化，但不等于娱乐化、庸俗化。新闻和娱乐是两码事，不能混为一谈。在美国，自9•11事件之后，电视新闻中的娱乐化就开始走向弱化。事实证明，电视新闻娱乐化不是国际新闻业发展的趋势和潮流。东家长、西家短，两个头的猫、六条腿的狗这类新闻，只能满足观众一时的好奇心，不可能成为主流。那种调侃骂街式的播报方式，也许能在短期内让观众宣泄对现实的不满，然而长久来看，不利于解决实际问题。毕竟在中国，媒体的沟通、疏导作用更为重要。《都市一线》的收视群体与《每日关注》不同，我们的观众属于中高收入群体，欣赏品位更高些，审美要求也更强些，因此我们应该从细处着手，让节目更加精品化，用真情去感动观众，而不是一味追求漂亮的包装。”星雨的视线在个别发言者身上掠过，“有人说形式大于内容。我不否认，但那是在内容既定的情况下，否则，一个内容动人形式普通的节目，显然要比内容空洞而包装华丽的节目更能吸引人……”
星雨侃侃而谈，如在聊家常，并不强硬激昂，但所有人都听出了其中的意思：聂超提出的在《都市一线》中加入娱乐因素的想法不合潮流，学着竞争台节目《每日关注》的样子花巨资打造《都市一线》新形象，改变节目定位没必要……聂超的脸色渐渐变得阴沉，却不好发作。其一，裴逸是台里公认的业务权威，人缘又极好，自己初来乍到，又是外行，不便一再搞对立；其二，孟星雨是业内有名的编辑、主播，在传媒业发达的西方国家供职多年，见多识广，说话自然有份量。更重要的是，据他所知，这个女人是由副市长亲自介绍给台长汪正道的，进入海天卫视可谓一路绿灯，没有相当的手段无论如何做不到，只怕得罪不起。于是，尽管不情愿，聂超最终还是大致按照裴逸的主张拍板：《都市一线》保留原有的定位和风格，只作局部改动，加入一些新元素。
一场小风波好像就此以喜剧结局落幕了，然而裴逸却高兴不起来，有种说不清的迷茫在他心间萦绕不去。走出会场时，聂超拍着裴逸的肩膀皮笑肉不笑地说：“你小子的红颜知己不少呀。”裴逸听罢感觉就像吞了只苍蝇。
当晚，裴逸兑现承诺，邀了几个大学时的同窗好友为星雨接风。席间，星雨欢声笑语、风姿绰约，引得男同学惊艳，女同学羡慕。裴逸唇际漾着一弯浅笑，眸中却闪动着疑惑。星雨，这个他以为再熟悉不过的女人，如今忽然变得很陌生。改版会上的她举重若轻，柔中带刚，左右逢源，现在的她显得率真爽朗、春风得意，却又总在看向他的某一瞬流露出淡淡的落寞。这样的星雨，实在让他看不清楚，捉摸不透。
星雨的目光再一次看似随意地落在裴逸身上，她不明白一向海量的裴逸今晚何以滴酒不沾，即使是她敬他，他也只是抱歉地拿起面前的清水回敬。而他看她的眼神为何闪烁着不确定？他在想什么？重逢、共事，对他而言不是一种喜悦？还是白天会上自己暗露的锋芒伤了他的自尊？喝干杯中的红酒，星雨的笑容变得有些僵硬。
……
“逸，明晚我们去云山看流星雨吧。”寞桐叉了块杨桃递给裴逸。如果说这段时间有什么事情让裴逸高兴，那一定是寞桐的改变。上次争吵后，虽然两人都刻意回避了问题，但裴逸还是能明显感觉到寞桐为弥补裂痕所作的努力。他知道这对宁折不弯的寞桐来说，有多么不容易，因此格外珍惜。
“好。”裴逸轻轻搂住寞桐，最近他总是很渴望抱着她。只要她高兴，天涯海角他都愿意与她同往。
云山，是这个城市最著名的风景区，也是海拔最高的地方。坐在山顶的草坪上，远离林立的高楼大厦和令人眼花缭乱的霓虹，天空变得那样开阔，那样近在咫尺。晚风吹过，带来百花淡淡的香气，清爽宜人。
寞桐轻轻倚在裴逸肩头，享受着难得的宁静，沉醉得有些昏昏欲睡。
“别睡着哟，睡着可看不到流星了。”裴逸低声唤她。
“不是还有你么？你看见了叫我。”寞桐闭着眼睛喃喃道。
“要是我也睡着了呢？”裴逸饶有兴致地和她逗着趣。
“那就让流星看我们吧。”寞桐说着又往他身上靠了靠。
“李寞桐，”裴逸笑了，“你说来看流星是假，粘着我睡觉才是真的吧？”
“嗯。”寞桐轻哼了一声，并不反驳。
“错过了许愿可别后悔。”裴逸宠溺地拍了拍她。
“我的愿望早就实现了，没什么好后悔的。”
“哦？是什么？”
“像这样靠着你……”
裴逸沉默了，久久凝视着那张沉静的秀颜，暖意在心间一点点蔓延。
“快看，流星！”一道璀璨的光芒划过苍穹，裴逸脱口叫道。
寞桐头靠在他肩上微微仰起，睁开眼睛默默看向天空。流星越来越密，一颗接一颗，如焰火般照亮夜空，星光落入她漆黑的眸中，闪烁着异彩。裴逸呆呆地看着她，那夜，漫天银花下的她暗自神伤，此时，她唇边却泛着淡淡的笑意，比那稍纵即逝的天象更珍贵、迷人。
“好美。”寞桐轻声叹道。
“你许愿了吗？”
“许了。”
“说来听听。”
寞桐没有说话，握紧了裴逸的手，轻轻放入怀中。裴逸笑了，笑得很满足，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孟星雨住的高级小区坐落在云山脚下，依山傍水，远离闹市。站在露台上遥望天空，视野极为开阔。此时，流星更密了，明暗相继，匆匆而过。星雨静静看着，轻轻哈了口气，吐出一串淡淡的烟雾。微风拂过，她随手拨了拨额前的卷发，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我想永远陪在你身边。”是裴逸，那一夜，他牵着她的手，望着流星许愿。如今才发现，他的话，她仍时时记在心间。然而，流星——那琼宇中悲伤的逃兵，如何能承载你美好的期盼？不，辜负你的不是流星，而是我。孟星雨，你才是那个无情的逃兵。抬头，天空流星如雨。
作者有话说
第9章 星 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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