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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六章 人间会相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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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幸藤堂平助船上带了一位大夫。大夫自称翎一,是个看上去二十来岁的男子。他检查了恭亲王的伤口之后,不禁惊叹了一下。惊的是这个箭竟然没有参毒,叹的是这个箭扎得极深,伤到肺部,可能以后会落得咳嗽病。即将到达汴州时,冲田总司渐渐醒了过来。
这些话是由斋藤一转述他的。他听说之后沉默不语。而斋藤一自他受伤至今几乎没有合过眼。两个人脸色都差得离谱,起码成功地将来换药的翎一大夫吓得咽了一口口水,换完药之后匆匆便跑了。
窗外传来海浪拍动船尾的声音。此时刚是河冻消融的时间,江上漂动着一些浮冰。冲田总司看了一会儿窗外,忽然狠狠地道:“斋藤一。”
斋藤一被喊到名字,轻轻地嗯了一声,他好像还沉浸在那一日当中。这一句之后奇妙的没有言语,直到晚上翎一大夫来送饭时。冲田总司换了一个姿势,虽然他的伤势让他只能趴在床榻上。
冲田总司闷闷地将头埋在被子里,其实他对自己儿戏一般的行为比斋藤一还要不理解。
“既然醒了,就吃饭吧。”斋藤一冷冷淡淡的声音。
冲田总司长长吐出一口气,决定不想这个问题了:“谢谢,但是我不饿。”
斋藤一沉默了一会,南云熏曾经告诫他只有单纯的感情才能达成贯一的目的。但他现在感到无穷无尽的矛盾,这一段时间他不知道自己对冲田总司这个人是恨是愧还是感激。仿佛下了一个决心,问道:“王爷当初在北园,折花给我到底是什么用意?”
冲田总司惊讶地看着他,他没想过会被问道这个问题。他回忆了一下,由于疲倦,他放纵了一次自己,缓缓地道:“可能,是因为嫉妒吧。”
“嫉妒?”这个答案实在出乎斋藤一意料。
“恩。”月色照在浮冰上,明亮如昼,而冲田总司的眼里映着皎洁的月,“那之前的之前,我就看过斋藤写的一首词呢。”冲田总司回想了一下,轻轻道:
杯中沉月,忍将不自在,天尽云歇
书尽江南多少事,画阁壁题锦绣
景落西轩,高楼望断,入目尽飞雪
玉笙指冷,尽吹酒旗风月
醒看世事无常,一盏淡酒,饮罢无穷恨
恨浮水来来去去,岁岁年年不倦
恨衰草无边,繁枝易落,月影圆缺
是蓬山处,马舟车不堪挈
他念得空灵,在江浪声中显得格外悠长。斋藤一被念到年少时写的词,忽然觉得有点不好意思。谁知冲田总司接着道:“上阕四尽,尽写穷途末路。下阕四恨,皆是厌倦人间。我当时在想,写这个词的人到底有多不快乐。但是却写尽我心里所想了,为什么写这个词的人,不是我呢?”
他没有看斋藤一,只是说自己的话。说完了之后,眼睛却依旧看着天上的月亮。良久的良久,冲田总司轻笑一声道:“我只是觉得此情此景需要而已,方才的话,斋藤可不要往心里去了。”
“好,”斋藤一抬手为自己和冲田斟了一杯茶,淡淡道,“敬杯中沉月。”
冲田总司接过,喝了一口,略有埋怨地看向斋藤一:“喝过斋藤的果茶之后,其他的都无味啊。”
斋藤一眼眸一动,似要说什么,正这时传来船只搁浅的声音。
原田左之助撩开门帘,道:“王爷,到汴州了!”
汴州与雍州不甚相远,是与东边番族的交通要道,需要军队镇守。由于靠着边陲,颇有异域风情。自从踏进藤堂府中如意门,对冲田总司来说不过是换了一个地方趴着。原田左之助与藤堂平助一致坚持让他静养调息。冲田总司苦笑但实在犟不过二人,只好每日都待在房间里,将部署一条一条说给二人听。
千里之外京都,近藤勇听说他登上汴州之后便大发雷霆,掷碎了无数器皿。这个刚登基不多时的皇帝血红着眼,对身边的心腹嘶哑道:“朕早该杀了他,早该!”他一把推翻面前的案几,愤怒道,“当初难道不是你们为他求情!现在他反了,你们一个个倒是说说怎么办?!非要他杀到城门底下你们才张口归降吗?”
土方岁三皱着好看的长眉,抿唇不答。他当然记得当年入京时,自己对近藤勇说过。“恭亲王羽翼未丰,尚不足为惧。况且在地方颇有影响力,草草诛杀会导致地方百姓的不满,对还未稳固的社稷有害无利。”谁知冲田总司与藤堂平助一直熟识,他没有兵马,就带了有兵马的人一起反?上次狩猎会隐隐感到不对劲,却没想到事情暗中进展到这个地步。
在他的记忆里,冲田总司还是昔年流迹花街柳巷的少年,既世俗又纨绔。仅仅是一个大愚若智的人。于是他未真的把他放在眼里。直到几年前近藤勇起兵前夕,他无意发现近藤勇与冲田总司暗中通信。冲田总司似乎提供了一个名册。让近藤勇极短时间内就得以兵临城下。近藤勇不止一次地感叹过,如果没有这个名册,恐怕攻破这道城门得多耗费很多年。
他思索片刻,有些问题并没有想明白。一定有什么是他想漏了的。冲田总司究竟为什么要在这个时间反?又为什么选择这一个方式?或许他们所有人都被这个人生生利用了。这个想法让他不寒而栗,他眉头皱的更紧了,道:“皇上,当年那个名册……”那个名册里一定藏了一些什么,他必须拿过来看一看。
冲田总司直到数日后才勉强可以下床。而斋藤一自下船之后几乎就没有与冲田见过面,据说是独自在别院,众人见他都极少。
翎一大夫见冲田总司伤势见好,一次换好药,对他感叹道:“王爷身体康复的速度真是我从未见过的。”
冲田总司瞥了一眼这个捏着一撮小胡子的大夫,这个大夫话不多,感觉是个胆小的人,不过经他一说,冲田也发现了自己身体的变化,疑惑道:“不知为何,总觉得自己精力太旺。”
翎一细细地看了他的脸色,道:“王爷最近休息的时间是多久?可有……二三个时辰?”
“不足。”冲田总司与他对视,那大夫专注的眼神似乎总让人感到非常安心。
翎一沉吟一会,道:“小人才疏学浅,还未见过这个案例。”他说完收拾着行装,冲田总司见他背了一个大包裹,奇道:“大夫这是?”
翎一面不改色道:“我本来就不是将军府上的人,现在王爷伤势快好了,我也可以走了!”
冲田总司淡淡一笑,目送这个神秘的大夫离去。有的人,聪明的人总能本能的远离危险和麻烦。
藤堂平助与原田左之助推门而入,脸上本有喜色,看到冲田总司坐到桌边脸色尚好,更喜道:“翎一大夫说王爷身体快好,你这一下可把我们吓得三魂四魄都飞掉了!”
冲田总司微微一笑,饮下半杯茶,他在等其他的话。藤堂平助看了半晌,对这个风云不变色的王爷简直钦佩的五体投地,啧啧叹道:“王爷真是料事如神!”
“平了?”
“平了!”
冲田总司舒了一口气,其实这件事他也并没有把握,毕竟做的是卖人情的买卖。还是死人的人情。这几天暗派藤堂平助去探各路提督和总兵的口风。藤堂平助软硬皆施,将冲田总司的话一字不落地转述给了那些臣子。那些人大多是前朝遗臣,更多是当年跟着太祖与老恭亲王一起打天下的人,对冲田王族更有臣服感,甚至一些早对近藤勇趁乱造反的行为很不齿,于是很快杯酒释兵权。大开城门迎入藤堂平助,不,此刻该说是恭亲王的军队。
冲田总司暗自庆幸自己不用走上与叔父相同的路,虽然他为此已经做好准备。这十多年来,几乎每路提督家里都有恭亲王的眼线。只要他一个信号,他们的家眷均会消失的无影无终。
此时此刻土方岁三正一页一页翻阅过那本名册,里面写着的名字在前朝几乎个个耳熟能详,首当其冲的就是太师斋藤已男。土方岁三脑中竭力追溯他们的共同之处,直到几乎是二十年前……太祖入关前一个晚上……
土方岁三丢开那本名册,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感到一阵寒意,甚至还有无尽的恶意。他忽然看到一个被写上又涂掉的名字,那笔画本就写得潦草,他辨认了很久,轻轻念出那三个字:
“斋藤一。”
他想起来,近藤勇曾询问冲田总司斋藤一的事,当时这个人可是说了“空舞笔墨的腐儒,不足为惧。”
若我与近藤勇只是冲田总司棋中的矛,那你是什么,斋藤一?
“皇上,臣请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