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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祭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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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还张牙舞爪的劲儿一下子全都消失了,就好像是一个吹到极点的皮球,下一秒等待的是爆炸,可吹气球的人就在此时停止了吹气,双手放开,鼓鼓的皮球又恢复到初始的样子。死了的人不管怎样都是招人同情的,不管生前是多么的深仇大恨,一旦生命完结,就连同仇恨也一并消失,取而代之的甚至是怜悯。比如现在一脸悲伤的青青。
“你要是愿意就和我们一起去墓地,如果觉得不妥,待会我会打电话让我哥来接你,先去我家等我回去。”
青青长吸了口气:“我在家等你。”然后看了看远处的韩晓雪。韩晓雪正看着表,仓皇的从包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面包,韩晓雪有个习惯,就是不管坐什么车,一律不会在车上吃东西。刚刚坐了三四个小时的火车可把她饿坏了,出门早又没吃早饭,每一次出门对韩晓雪来说都是一种煎熬。才十点过一点点,离吃午饭最起码还有一个多小时,先垫一垫吧,还要坐个把小时的车才能到苏城的女子监狱,看来中午也要颠沛流离了。她远远的看着顾可和青青,其实挺想知道他们在说些什么,可是靠近着听倒显得她有多么在意他们俩似的,无非一些儿女情长还有一些昨天青青跟她讲的话,不知道也罢,跟她韩晓雪半毛钱关系也没有。
等她把面包消化个彻底干净,那两个不明生物才慢慢朝她走来。其实她是有些生气,白白让她等了半个多小时,可是却又不好发作,堵在心里,化解不开,只得在心里暗骂青青来得不是时候,要管自己男人只管等他回家慢慢牢骚,不必明着暗着的朝自己开火。虽然确实对那个男人心仪已久,但自己也是个要脸要皮懂得分寸的人,就算是打死,也不会在众人面前承认的,承认了岂不是觊觎好朋友的前男友,看会不会被认识的人用唾沫星子淹死。更何况这个男人已经移情别恋的在和另一个女人交往,她是不会放纵自己的感情的。韩晓雪从来都是理智的,除了脑子抽风了的去了南城。
送走了青青,他们这才打了出租车直奔郊区的女子监狱。韩晓雪记得上次去看安妈妈还是离开苏城的前一个星期,一晃已经三个多月了。那时候身上还套着厚厚的大衣,现在已经是衬衫短裤的季节。时光就是这样匆匆,在不知不觉间偷走一切,也偷走了美丽的安妈妈。
刚走进去就闻到了一股紧张压抑的味道。沉闷的高墙容不得对外界的半点窥探,那附和着的大铁门只有在一张一合的时候才能闷闷的发泄着自己身世的不满。监狱是没有颜色的,除了黑与灰,好像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着容不得选择,通常里面的人都会用同样的姿势仰望着天空,诉说着无法言语的哀愁,像是在忏悔,更多的应该是一种对自由的绝望。而这一切她们都已经习惯。就像此时坐在韩晓雪和顾可对面的安妈妈。
周末探监的人比平时都会多几倍,探监室也仿佛在焕发每周一次的生机,那些在暗无天日的牢狱里的人们,每天都挣扎在光明与黑暗之间。偶尔过来探视的人便是她们继续挣扎的理由。三个月没见,安妈妈两眼明显比先前更深的凹了下去,眼角边的细纹也在不知不觉间慢生生的滋长开来,一刀一刀开始了它的显山露水。她那原本发亮的瞳孔也不知是经过怎样的磨练,是一天天失去了光泽,此时变成了一种没有希望的放空。自从入狱后,女儿是一次也没有来看过她,倒是这韩晓雪来过几次,问起安安的情况,也只粗略的说着去了北方。一想到进来后都没见到女儿一面,细纹就又多了几条。也罢,这副老态龙钟的样子不见也好。
来之前他们去超市带了些吃的用的过来,原本韩晓雪是想着自己付钱,不成想被顾可抢了先,拉扯了许久也就作罢。顾可解释说,安安就这样走了,只当是为她敬一点孝道,心里也会好受些。韩晓雪这才跟他讲,说安安的妈妈还不知道,顾可心领神会,只求待会自己说话不要出了差错。
安妈妈原本以为只韩晓雪一个人,看到顾可着实有点惊讶,但也就几秒钟的功夫又缓和了过来。“你们还来看我这个老太婆干什么?自己的女儿都嫌弃的,又何苦跑一趟。”虽是这么说,但和平时相比,她确实高兴的,只是这高兴在连日里营养不良的脸上便显得不是那么明显。“是安安让我们来看你的,她离得远,工作又忙,身不由己。”“你也别安慰我,她心里怎么想的我还不知道?这么多年都没能让他们父女俩见上一面,临了,我还差点儿把他给送了命,她这是怨我。可这孩子从小心就细,有什么委屈也不和我说,我又整日忙啊,到最后,母女也是隔了心的,倒不如晓雪你来得亲近。”晓雪面露难色,但还强装镇定:“她其实一直都很爱您呢,只不过这么多年过来,您也知道,体己的话她是藏在心里的。”说到这儿,晓雪的眼眶刷的红了,便没有再说下去。顾可见状,从包里掏出张面纸递了过去。安妈妈看在眼里,不觉叹了口气:“我们家安安也是没有福气,叫了我这么多年阿姨,眼瞅着就要改口了,不成想你们这姻缘就这么散了。也不知道她以后能不能找到合适的。阿姨我呀,不怪你,这都是命。”说到命,便想到自己这辈子,没碰到个好男人,半生的拖累,眼看着日子也是过到头了,眼泪也就自然流了下来。隔着玻璃,顾可也只好看着,满脸的惭愧。安妈妈又继续说:“安安这孩子生性敏感,别看她平时温温顺顺的,骨子里倔,这一点像我。你和晓雪在一起也情有可原,晓雪也算是我半个女儿了。”听到这话,他们才知是被误会了。都急忙解释,说只是朋友,不可能有什么的。安妈妈嘴里说着“原来是我误会了”,看表情竟没有半点相信的意思,像是应允了他们在一起了一样。越解释越乱,索性就什么也不说了,只相视了一眼,竟都露出尴尬,倒向是告诉别人,他们之间是有些什么。
监狱的时间总是漫长的,探监的时间又是那么苦短,但总算也是个盼头。他们又说了些不着调的话,无非身体怎么样,工作称不称心什么的。他们知道安妈妈一直在等安安,临走不免又生出一股惆怅。
吸了吸气,在监狱执勤人员的带离下,只听身后大铁门的一张一合,这便又是身在另一个世界了。这个世界散发着自由的味道,而这个自由却又是不自由的。同样受制于工作,生活,家庭。每天的吃喝拉撒不是想少就可以少的,活着,哪一样是没有压力的?只要精神的防线不被压垮,我们还是会选择在这个世界上苟延残喘,这是不变的定律。
女子监狱是到下午一点才可以探监,这中间有一个多小时的空档,两个人便想着去附近的餐馆叫几个菜,没成想跑了老远才看到一家小饭馆,眼看离探监也没多长时间,可也不能白跑这一趟,便胡乱吃了两口,又赶了回去。探监也只有一个小时的时间,这出来也才三点过一点点。这和韩晓雪预期的一样,刚好留出空档去安安那里。
一路上两个人都有些沉默,谁开口都觉得有些不知趣,倒不如各自想心事来得彻底。两个人的心事自是一样的,又都不一样。韩晓雪是把刚刚安妈妈的话听了进去,反复的重播着,也体会不出更高的情操来,只觉是应着自己的心,待把这处境琢磨一遍,心里不免就叹了口气。而顾可自然也是在想,他想的就比韩晓雪更深了,其实他也不太了解自己对韩晓雪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感情,这么多年,习惯了原先的相处方式,一直待她是安安的闺蜜,也是自己的知己,应该仅此而已吧,他也不愿细想,倒觉得这世上很多事本就是细想出来的,不去触碰反倒少许多烦恼,刚何况还有个青青,她就是他的烦恼。
想到为什么和青青在一起,顾可生出几许无奈,又觉得是自作自受,也怨不得旁人。原本公务员考到南城来也是因为这边空缺多,考试的人相比别的城市历来又少,相比考上的几率也会大些,那时刚好安安抑郁症厉害,生活里又容不得半点差错,动不动就跟他吵,到最后搞的他也像是得了抑郁了,整个神经都快断了,想着还是逃离这个城市,做个了断,给大家一个喘息的机会,说不定安安的病情也会缓和些。刚到南城,他就去张罗考试的事,买了很多书,租了间房子,单人的那种,但每天情绪还是很不稳定,动不动就会没有来由的发火,朝安安发,也是朝自己发。他觉得这时候他本应该陪在安安身边,可是他没有。他又恨安安为什么会这样折磨他,每天都做噩梦,都是关于安安的,他没法摆脱。书也就没法看了下去,待顾可的妈妈过来照顾他已是半个月之后。就着心情平静的空档总算勉强把该复习的都复习了个遍,开春考试心里也有了个底。不成想税务局的局长就是青青的伯父,这才知道原来青青在他之前也来了南城,而且安排他来这里也是因为青青。他去找她本不想领这个情,没耐站在32层的高楼直指着顾可说:“你不接受我没关系,难道这点帮忙都招你嫌了?你信不信我从这里跳下去,也不枉我这三年来爱你爱的这么深刻。”顾可无话可说,就当是应准了和她交往,毕竟她也足够单纯,对他用心良苦,人之恻隐,现在自然是对当时的决定很是后悔,可木已成舟,又找不到足够放弃前程与她分手的理由,只能这样僵着,这其中自是有一番无奈。
墓地设在市郊的白桦林,一排排的墓碑一个个的亡灵让这块用白桦围起来的土地显得格外肃穆。一大片竖起的墓碑里,星星点点的摆放着野菊花,有的墓碑门前还会有酒壶和酒杯,很容易让人想到死者生前是对酒有着独特的爱好,又或者是那位重情重义的故人对他的缅怀。不管怎么说,在这一片肃穆里,零星的野花和酒杯总是叫人感觉得到温情的。
白桦树外便是用砖头砌成的一人高的围墙,在围墙靠近马路的一侧则是和围墙差不多高的铁门。他们打开爬满爬山虎的铁门径直向里走,每一排墓碑前都有一条水泥小路,路不宽,一尺开外些。来到第四排墓碑处再向左拐,走到第六个墓碑处,韩晓雪停下了。
墓碑上写着:“继女安安之墓”,立碑的是她的继父郭彦明,那个酒鬼。按照她继父说的,给她立个碑也算是不欠她们母女的了,以后和她们母女俩桥归桥路归路,也别指望他会去看安安的妈妈。韩晓雪知道,对于郭彦明这样的人来说,还真可以算是仁至义尽了,也就在葬礼上看见过他之后再也没见过。
安安的照片倒是韩晓雪选的,还是刚进大学时拍的,齐平的刘海半遮着眉毛,笔挺的鼻子下面嘴角微翘,连眉眼也是向上翘的,让人看不出半点忧伤,笔直的黑发一直垂到肩下,显出一副乖巧的样子。这是韩晓雪最喜欢的安安。
安安喜欢桔梗,说这是代表永恒不变的爱,这是比玫瑰来得更金贵的,在每年情人节大家送玫瑰的时候,顾可都会在放学后去花店买一束桔梗,配上满天星,在西桥口很隆重的交给安安,就仿佛每次给她的不是这一束不起眼的桔梗花,而是他满满的爱。他把手里的桔梗花放下,低头鞠了三次躬。最后的一下头低了下去长久,再抬头,便看见泪水已遍布了满脸。“对不起,现在才有勇气站在这里。”他在心里这样和她说着,可是她不回答,只是朝他笑。“为什么我不在你身边,你就走了呢?”她还是不回答,还是只朝他笑。看着一言不语的顾可只是在那儿无声的抽泣,让站在一旁的韩晓雪也忍不住鼻子红了起来,这时候她的心里自然是比顾可更难过一筹,这难过有一半是为了安安,而另一半则是为了自己。她想不出在她的人生里会不会也有一个顾可不管在一起还是分手,心里始终是有她的,甚至在她去世后,她的位置更是无法撼动的,而以后的每一个女孩子都只是他感情生活的边角料,做着他们爱情的配角,青青如此,而她也如此。
也许是傍晚的缘故,太阳已经没有了中午的炽烈,只是残缺般的映照着这落满尘土的世界。微凉的风从林子深处吹来,此时给人恰到好处的舒适度,让悲伤充斥的世界在这一刻得到和缓。韩晓雪已经出了林子,留下顾可一个人和远处的安安说着体己的话。就是这样的宁静,让此时的韩晓雪得到了片刻的安宁。妈妈已经打来电话询问着回去的具体时间,说是已经准备了很多她爱吃的菜。韩晓雪看了看表,没有等顾可,只发了条短信给他,拿着行李便叫了辆出租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