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朱成碧》鱼云涯

6、第四章

　　再说这学习之外的生活。没了袁天罡的指导，衣食住行都落到袁承绍的头上了，起初还有奶娘在帮衬着，后来奶娘在阆中呆了大半年，思乡情切，便也回老家兖州去了，袁承绍越发变成家长了，好好的一个小少年就被这么些年的“家长”角色打磨出老成持重的味道来。

　　打从来的那天起，看到丹云对自己的种种维护，如意就想着能改造改造这个小美女。丹云毕竟也是个小孩子心性，一来二去的，就不似当初那么拘谨，终是生出几分俏皮来。如意越发把丹云当作自家小妹一般宠着疼着，只是从来不叫姐姐，这一点也总是惹得丹云小小的不满，但总归叫着叫着便也由着如意去了。

　　阆中位于蜀地，山水秀丽，空气湿润。嘉陵江隔着形如高门的阆山，自三面环抱这这一方沃土，又因着山泉水自阆山汩汩流下注入江中，嘉陵江又被当地人亲切的称为阆水，就在这阆山阆水的簇拥下，阆中恬淡如一块翠玉，镶嵌在蜀中最安静的一隅。

　　一方水土一方人。若说蜀中人喜辣的饮食习惯赋予了丹云小辣椒一样的俏皮直爽，那这阆山阆水便赐予了原本在喧闹的都市中长大的如意一分恬淡，无怪乎在如意还是佳音的少年时代，常常听人说“少不走川，老不走广”。原来还有这般的万籁俱寂，原来竟有这般的波澜壮阔，这些都是阆中这块宝地教会她的，如意乐在其中，爱不释手。

　　如意最喜欢的时光就是每日清晨傍晚坐在嘉陵江边，赏风光，听鸟鸣，无论平时多么地动若脱兔，此时的她却静若处子，时常忘记了时间，忘记了存在。

　　而这个时候的袁承绍，总是会悄悄地靠近，在离她不近不远的地方，盘膝而坐，连着如意一起，成为他眼中的风景。仿佛胸中多么浓烈的感情在这一刻也失去了表达的必要，此时无声胜有声，就这么等着她醒来，盼着她长大。袁承绍觉得这阆山阆水有魔力，可以让他看到如意安静的一面，袁承绍觉得如意有魔力，竟可以让他一辈子陪着她就这么静静地坐在江边，脑海中只有一个词——地久天长。

　　在丹云的心里，袁大哥是不同的，从小就一直这样觉得，袁大哥很照顾她们，袁大哥什么都会，袁大哥会陪着她们一辈子，她有些羡慕如意，可以走进袁大哥的世界，她也想陪他赏景，可她体会不到。但这也无妨，她喜欢唤他们回家，想象着有一天能唤着他回家吃饭，就像山下的张婶唤刘伯一样。

　　这一天，一切如常，只是丹云唤的话有些不同。“袁大哥，如意，快，快……”丹云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快，爷爷，爷爷他出关了。”如意有一时间的错愕，这么些年了，那袁老头在她的脑海里都快没什么印象了，七年了，他竟然舍得出来了？还不及她细想，丹云抓着她飞也似的跑了，袁承绍在后边苦笑，两个小丫头反倒比自己殷勤，仿佛出来的那位是她们的爷爷而不是他的。仔细整了衣装袁承绍便随了她们去了，到底是功力高出一筹，竟是一下下的功夫就赶上了。

　　初出关，袁天罡还有一时的不适应，怕是很多人和事都不是当年自己认识的那样了。

　　袁天罡只见迎面走过来两个少女，身后还伴着一位青年，不用说这青年定是自己的孙子袁承绍，像足了儿子年轻时的样子，袁天罡看着承绍就笑了，这些年竟是苦了他了。前面这两位小丫头，依稀能看出年幼时的影子，若不是跟着承绍，自己怕是真真不敢相认了，若不是那神情，尤其是眼神，还真是得叫老人家卜上一卜了，袁天罡笑着摇摇头。

　　“爷爷，爷爷，你猜猜看我俩谁是谁。”丹云起了淘气的心思。

　　“你是丹云。”袁天罡慈爱地看着丹云，那眼神就好似看着自己的孙女。

　　“哎，真没趣，还特特在见您之前跟如意一起去换了一样的衣裳。连袁大哥这两年都说我和如意的行为举止越发让他辨不出了呢。”丹云有点扫兴地说。

　　一旁的如意也笑着说：“丹云你别扫兴，这老头，啧啧啧，精着呢，打承绍一来他就自顾自地跑去闭关了，丢下个烂摊子给承绍。”

　　袁天罡虽自知理亏，但也起了打趣的心思，这个小丫头，闭关前就知道她伶牙俐齿，闭关后这口头功夫见长啊，自己这孙子怕是没少吃这丫头的亏。“你也知道自己是个烂摊子啊。”袁天罡一手捋着长长白白的胡须一边嘴角抿着笑地说。

　　这闭关七年，五谷杂粮没吃多少，肚子里的坏水却屯得愈发多了。如意这边正想着如何扳回一局，那边袁承绍开口了：“爷爷这总算是出关了，这么些年没见了，晚上便吃些好的吧，丹云和如意也好向爷爷汇报汇报这七年的成绩。”言罢，袁承绍也不给如意还击袁天罡的机会，搀着爷爷便走了。

　　如意原本以为这袁承绍遭了这些年的罪，总该跟大家伙生出点革命战友的情谊，却不想还是血浓于水了，看来自己还是这两年作弄他得少了，一边想着，肚子里的心肠翻了一百个转，思索着怎样治他一治。

　　如意拉过一旁的丹云，细细地在她耳边念叨：“丹云，承绍这小子太嚣张了，有了爷爷就忘记难兄难弟了，竟然‘不辨敌我’，把你在山下弄来的那脂粉帕子什么的借我用上一用，我总得戏耍一翻出出气……”

　　这边说话的如意是眉飞色舞，那边听话的丹云先是眉头一皱，后又展开，笑了，终是点了点头答应了。

　　一顿饭倒也吃得其乐融融，只是如意这酒敬得有点殷勤，而丹云除了说笑意外看着如意的眼神有点期待，看着袁承绍的眼神有点诡异，除此之外，并无异样。也不晓得一顿饭吃了有多久，总归是把丹云和如意这几年来的“丰功伟绩”从头到尾絮叨了个遍，这才在两姐妹的殷殷期盼下结束了。

　　回了自己的房，姐妹俩就开始对如意改造一番，完毕，仔细一瞧，虽还有原本的模样，不细看总是瞧不出的，摸着黑的话许是看不出来的，就算袁承绍醒着也未必能认出来。如意对着丹云摆了个走着瞧的得意神色，便溜进了袁承绍的屋。

　　时候不算早，袁承绍已经睡下了，如意蹑手蹑脚地钻进屋子，仗着晚饭时灌了爷孙俩不少酒，如意也不那样做贼心虚了。

　　一进屋，如意反倒觉得无从下手了。硬着头皮上前，如意钳住被子的一角，尝试着拉开一点。袁承绍没有反应。再一点，还是没有反应。就这么一点又一点，总算把被子翻得差不多了。啧啧啧，袁承绍这小身板还真有料，这么想着，如意便忍不住要上下其手，但解开了衣襟便再也不敢继续了。想到自己还带着妆，如意脑筋转得飞快，谨小慎微地将唇向袁承绍的衣襟上覆了去。

　　那边如意偷偷摸摸地自以为一切顺利，这边袁承绍看到这丫头突然低头向着自己的胸口袭来，一时差点没忍住，好歹只是眯缝着眼仔细瞧着。好在这丫头没继续，趁着天色暗，竟是这被偷的偷瞧着这做贼的，而做贼的却全然不知。

　　如意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又有模有样地在袁承绍枕边放了张香帕，内心正为自己做了这等偷鸡摸狗之事而兴奋不已，约摸想着袁承绍这小子醒来后的糗样，只差没笑出声来。移步走至门前，抬手方欲推门，背后的人便出了声。“别忘了把门帮我带上。”袁承绍方一出音，如意便僵住了。还不待如意这脑子反应过她僵住的身子，后边那在她耳中有如鬼魅的声音又添了一句，“如意。”

　　如意立时如泄了气的皮球，也不管袁承绍看不看得清她的愤怒，狠狠地剜了他一眼。转念一想丹云那丫头心仪袁承绍也不短时日了，她这个过来人怎么会看不出来，心里想着做个月老总算是她这趟没白跑，只是又不好表达得那样直接，只是说：“承绍，我不是如意，我是丹云……”

　　“哦，丹云啊，何时改口不叫我袁大哥反倒称呼作承绍了？”不待如意惺惺作态，袁承绍便断了她的后话。

　　如意还想继续往下圆谎，袁承绍又开口了：“别装了，如意，你总是学不像的。”

　　如意这下彻底没了主意，只得道：“你怎知就是我。”

　　袁承绍须臾半晌，方道：“你的眼睛……”

　　在如意时而狡邪时而平静的眼睛背后，有着海一般的灵动与深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