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朱成碧》鱼云涯

19、第十七章

　　清明宫里，与华美宫殿不搭调的质朴熏笼上，熏烟袅袅升起，空气里弥漫着甘松香清凉的味道，这与整个富丽堂皇的皇后寝宫大相径庭。

　　自从宫中提倡节俭，武后便以身作则，宫中用度，一切从简，裙子也只有七个褶子，而不是像皇后应着的十三褶裙。

　　就在这个并不华丽的清明宫里，武后接见了丹云。

　　话要从前一日说起——
　　话说那日裴炎得知丹云此行的目的，觉得此事刻不容缓，朝服未下便再度折进宫中，将丹云的信物交予武后。武后看了那信物，神色依旧不变，看不出喜怒，只留裴炎兀自在下方忐忑着。

　　等了许久，终于等到了皇后发话：“明日，带那位姑娘来宫中见我。就早朝后吧。”一边说着，武后一边轻抚额。

　　裴炎得了令，丝毫不敢马虎，这一日便带了丹云一起上朝，按武后要求将丹云安置在清明宫后就赶往含元殿上朝去了。

　　因为是二圣临朝，武后撂着丹云在她许久未住的清明宫，直到下了朝才摆驾清明宫。

　　清明宫里，丹云僵着身子杵在正中，一动也不敢动，只有那与皇宫格格不入的清凉熏香味道，刺激着丹云的感官，让她的头脑不像她站僵了的身子一般麻木。

　　清明宫中，气氛压抑，采光也不是很好，锦屏罗帐不甚多，仔细一嗅，不难察觉熏香中隐隐夹杂着一丝丝陈旧的味道，好似沉淀了数十年的灰尘，经由丹云入门时一阵走动，带的它们欢呼雀跃个不停，就像沉睡了千百年后醒来，恍若隔世。尽管宫殿整洁依旧，但显然是许久未有人烟的宫殿。

　　丹云到底是个山间村野长大的姑娘家，对于宫中的事件不甚了解，此刻，站在本该辉煌实则颓败的皇后寝宫，忧心忡忡，安静地仿佛自己要消失一般，只有后背不停渗出的汗水提醒她，要时刻保持警惕，她此时站的这片地方，是帝王居所。

　　就当丹云站得忘记了时间，站得快要忘记了自己来这里的初衷时，身后的门吱嘎一声响，随即而来的是一阵小风，夹着空气中清凉的味道，吹过丹云汗湿的后背，一个寒噤打得她瞬间清明了起来，脑筋也顿时灵光了许多，捡起耗得七零八落的记忆。

　　武后遣散了宫人，独自一人踱步入殿。丹云本欲转身行礼，但一想见皇后是大事，皇后不准许，自己不敢随便乱动。

　　这么僵持了几步路的时间，终于盼来了武后开口：“见到本宫，为何不行礼？”

　　“民女有幸得武后信赖，未经准许，不敢得窥天颜。”丹云回答地倒也流利。

　　“信赖？这话说得还有点早吧。”

　　听到武后如此讲，丹云辨不出对方到底是什么态度，只得硬了头皮转过身来，欲向皇后行跪拜之礼，却不想还没跪下身子便被武后出手搀起，一时间，受宠若惊。

　　看着丹云呆滞了的神情，武后道：“这刚刚还说未经准许，不敢窥见天颜，怎么一眨眼的功夫又开始三跪九叩了？”

　　眼见武后神色如常，并没有愠色，丹云扶正了心气，对答如流：“适才民女在宫中等待天后接见，不敢擅自走动，身后出了声响也不敢回头，怕有辱皇家威严，既然得到了天后的懿旨，怎能继续杵在那里不知礼数，定是要规规矩矩地行跪拜之礼的。”

　　听到“懿旨”两个字，武后只觉得太阳穴跳得突突的，但面对一个身形未齐的小姑娘，又自称是袁家的养女，她也不好多加责怪，只顿了一下，神色不明地说：“你说你是袁家养女？”

　　听到武后问话，方才欲行跪拜之礼又被武后亲自搀扶起来，丹云觉得还是要把礼数做足，不然如何得到武后信任，答话之前，先是认认真真地向武后福了一福身子，方道：“正是。民女是袁家的养女，名唤丹云，祖籍姓单，袁天罡正是民女的爷爷，此番进京，是得了爷爷的信儿，来助您一臂之力的。”

　　“倒是听说过袁天罡收养了一对女孩，怎么就你一个？”

　　“是这样的，民女确实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姐妹二人同时被袁家收养，”说到这里，丹云顿了一下，一想到如意抢了自己的袁大哥，便决定不留情面，自己千里迢迢，犹如登天才见到了天后，没有在这个时刻再回头的道理，心里给自己鼓足了气，把事情的经过娓娓道来，“这事说来话长，其实，民女和如意起初是由李淳风爷爷收养的，后来李爷爷去世了，我们才转而被袁家收养。我们的身世有一个迷，据说李爷爷当初收养我们，是受了先皇所托，目的是保李唐后人。”

　　听到这些，武后看丹云的眼神一凛，对眼前这个姑娘更是心存忌惮，但如今隐忍多年，尚未到爆发的时刻，武后也不敢大意，只浅浅地道了声：“哦？”

　　丹云生怕得不到武后的支持，道：“我与如意是双胞胎，对如意是再了解不过，曾经一度世人盛传‘女主昌’，这些对娘娘都是不利的，当年袁爷爷曾为娘娘相过面，娘娘是贵人，我是受了爷爷是嘱托来辅佐娘娘的，只因我那孪生妹妹起了歹心，欲置娘娘于不利之地。”

　　说到这，丹云停下来看着武后的脸色，生怕行错一步，全盘皆输。

　　武后显然有些不相信，道：“你让本宫拿什么相信你。”

　　“如意自小天赋异禀，此番下山，的确是奔着先皇留下的使命来的，以民女对如意的了解，她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素来好大喜功。”

　　“好大喜功？”武后看丹云的眼神越发考究。

　　一个上位者，一步步走到她今天这个位置，是不可能轻易相信一个小丫头的话的。丹云显然也发现了这一点，人心急到一定地步，物极必反，却冷静了下来，道：“皇后娘娘不相信民女实属正常，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娘娘姑且留我在身边，我一介草民怎样也做不出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来，但此次若是我没能达成袁爷爷给的任务，回去怕是不可能的。娘娘您可以慢慢观察我。”

　　许是丹云一席话说得在情在理，又或者是武后也是极其崇敬袁天罡，左右不过一个未成气候的丫头，信物却总是真的，不管她抱了什么目的，是敌是友，放在身边总是更容易观察防范的。这么想着，武后唤来宫女，道：“杏红，带丹云姑娘去婉儿那里，告诉她丹云是远道来的贵客，要在宫中久住，不得怠慢。”

　　得了令，杏红便带着丹云下去了。

　　丹云最后听了武后对杏红的吩咐，心里多少踏实了一些，看到杏红随传随到，想必是武后的心腹，只是不知那婉儿是怎样的，这么想着，丹云想在杏红那里套套讯息，对日后行事总是好的。

　　“杏红姑娘，请问那婉儿姑娘是什么人？”

　　杏红听得此言，道：“丹云姑娘多礼了，杏红本是做奴婢的人，‘姑娘’二字使不得，宫中最忌讳说三道四，婉儿姑娘不像我们是宫女，她不是奴婢，天后娘娘特特赐了她掌管诰命的权利，姑娘去了那里认清身份不要乱说话便是，婉儿姑娘并不是个难相与的主儿。还有，既然姑娘会在宫中常住，有一句话希望姑娘谨记在心，宫里比不得外面，说话做事要谨慎，三思后行，当心祸从口出。”

　　丹云听得杏红此言，人也变得严肃起来，顿时倍感任重道远。

　　“该提醒姑娘的奴婢都点到了，这便是婉儿姑娘的住处，杏红替娘娘带了话给婉儿姑娘就走了，姑娘日后小心。”

　　杏红说完，就来了另一个穿衣打扮都远不如杏红的宫女，带了丹云去了她的房，才到不多会儿，就走来个年轻的姑娘，年纪看上去比丹云大个四岁左右，穿的也不像一旁宫女，顿时，丹云心下了然，这便是杏红口中那位婉儿姑娘了。

　　丹云突然觉得这位姑娘或许才是最难面对的，日后就在她的身边住下了，脾性却还没摸清楚，身份也不那么明白，这礼是该如何行呢？

　　不作他想，福个身总是不会错的，这么想着，丹云福了福身，道了句：“姑娘好。”

　　顺着丹云的声音，上官婉儿一边上前客客气气地扶起对方，一边仔细端详着眼前的姑娘，只见这姑娘正直豆蔻，模样生得俊俏，除此之外也看不出什么它样，这宫中最是不缺的便是漂亮的女人，就连当今皇后，也并不是这后宫中最漂亮的女人，莫非这姑娘真有什么特别之处？倒是听说她是袁天罡的后人，但这并不能成为娘娘留她长期在自己身边的理由。

　　上官婉儿到底是个圆滑的主儿，心思上百转千回着，该做到的客套也是半分不少。“丹云姑娘这是多礼了，既然是长住的贵客，如此拘束倒显得生分了，以后相处的日子还长着，你若是不嫌弃，就唤我声姐姐。”

　　丹云觉得，跟眼前这个人搞好关系总是不会错的，便大大方方地唤了声：“婉儿姐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