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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元宵(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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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氏一族被流放,宛素的亲戚已寥寥无几,大年初一进宫给明惠帝拜年后,便孤零零守着偌大公主府,分外冷清。而箫惊墨却恰恰相反。箫氏亲眷、门客众多,阖府上下全忙个不停,他作为箫相最宠爱的儿子,自然也不例外,很少有时间过来陪她。宛素虽有些失望,但也没有放在心上。林霜天的药又十分管用,右手伤势又轻,手上纱布已拆掉,她还可以翻翻话本打发时间。
大年初一她又会看望长公主,竟被拒之门外,多少有些出乎意料。长公主说,她已是化外之人,早断红尘,应潜心清修,实不该与俗世有半点牵连。她还让她以后别在来打扰她,而她还活着的消息,切勿张扬出去。
宛素吃了闭门羹,一头雾水。明明昨天还是慈母模样,今日就冷淡如冰雪。她还想以后指望她向皇帝求情,就带着哭腔问为什么。长公主却不答。她急了,哭道:“女儿这么多年来一直以为您不在了,却仍时时思念您,如今得知您尚安好,便昼夜期盼与您团聚,好好孝敬您,让您享尽天伦之乐,可您、您怎能这么狠心抛弃女儿?”
她在门外言辞凄切入肺腑,可紧闭的门内却没有一丝声响。她站了很久,呼啸而来的风雪卷起明惠帝赐她的红狐皮大氅,寒气袭人。脸冻得生疼,她一摸,泪都结成了冰。
她又站了一会儿,浑身瑟瑟发抖。那一瞬,她心中不仅因为长公主这一线转机破灭而绝望,更是因为长公主硬下心肠不与女儿相聚而悲伤。
天底下没有一个母亲,会如此狠心。
她侧头看漫天无情落雪,目光空寂:“好,娘不愿认女儿,女儿再也不打扰您了。”
直至她离开那方院落,长公主也不曾再说一句话。宛素心底凉凉笑了,若真正的宋宛素知道自己有一个这样的母亲尚在人世,估计也会觉得还不如她从来没有出现过。
她对自己说,无所谓,反正施苦肉计的目的达到了,她不会再乎是否有这么一个人。
她半倚在床头翻着话本,将那些该多想的念头压了下去。床边小几上放着几样精致的点心果脯,她随手捏了一个丢入口中,日子过得还是很悠然自在的。
看累了的时候,她会望着账子上的流苏发呆,会回想起以前林霜天教她弹琴的时光。当时觉得枯燥,但现在想起来,却觉得那时过得还是很充实的,不像现在这样无所是事。算起来,他从她回帝都一个月后就开始教她,相处时间比与箫惊墨在一起时还多。虽然他们不怎么说话,但终究有一个人在她旁边,再怎么相对无言,她也不是一个人。
她不禁暗自笑笑,如果当初他没有都她弹琴,那那么长的光阴,她一个人该怎样熬过?她合上话本闭目养神,心里却想着箫惊墨说元宵那天有灯会,要和她一起去看,算算日子,也快到了。
元宵那天她吃过晚饭,天色尚早,就慢悠悠踱到城西相府附近,站到偏僻的拐角等箫惊墨。本来他们说好他去公主府找她的,她临时兴起,自己先跑到他家附近欲给他个小惊喜。
暮色悄悄笼罩大地,极远处的天际点缀着零星几颗星辰,一点也不明亮,看得人心里发凉。她也不知等了多久,却依旧没见到他的影子。正值残雪初融,她的靴子被濡湿,冻得不住跺脚,浑身微微发抖。
他是不是临时有事耽误了?她笑了笑,独自一人走向灯火通明的朱雀大街。
朱雀大街本就是帝都洛城最繁华的街道,元宵之际更是游人如织,其中多为成双成对的情侣,看得她不免落寞。街道两旁摆了无数形状各异的花灯,姹紫嫣红,美不胜收。她慢慢走过每一个铺子前,细细观赏,最后买了两盏河灯提在手上,心中也算是有了点安慰。
朱雀大街尽头的一侧便是护城河,她正欲走过去,却见不远处的酒楼里走出两人,她突然就怔在原地。那两个人,一个是谢晏华,而另一个,是箫惊墨。
她并未上前叫住他,反而一闪身躲入灯为阑珊之处,眼睁睁看着言笑晏晏的两人从她面前并肩走过。那一刻,心如被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捶了一拳,痛得她半天缓不过来。等她从黑暗中走出,那两人早已消失在茫茫人海。
她吸着鼻子,努力让自己不那么难过,对自己说他们只是碰巧遇到,也没什么的。如此暗示了好几回,她好像真的好受了一点。
两只河灯,一只是自己的,一只是代他放的。她蹲在河边,将自己那只点燃,看着它虽顺着河水飘移,却总是被河水中的浮冰挡住,磕磕绊绊,也不知道那河灯能不能飘到河的尽头。忽然间,她只觉心中一窒,泪就点点落了下来。
原来自己不像想像中的那么坚强,也是这么脆弱与矫情。她以前还觉得电视和小说上的发主太多愁善感,换到自己身上,才知道在乎一个人,你就会变得患得患失,变得小心眼。
她去点另一盏河灯,可火折子刚点燃却被泪扑灭,任她怎么点也点不着了。她气恼之下一把将火折子抛入河中,狠狠擦了泪,准备去街上再买个新的回来再点。她还没来得及站起,身后传来一个清雅又熟悉的声音:“用我的。”
一只修长好看的手上静静递到她面前,上面放着个崭新的火折子。她侧过头,只见一身青衫的林霜天不知何时立在她旁边,脸上有一丝浅淡的笑,目光清澈如水。她愣了下,立即擦干脸上的泪痕,故作轻松道:“这么巧,你也来看花灯?”
他点点头:“快点河灯啊。”
宛素看着他骨节匀称的手,恍然想起他弹琴时的样子,又想起刚与谢晏华并肩畅谈的箫惊墨,目光黯淡了下,有些负气道:“不点了。”
她提起河灯想丢进河里,手又顿住,将灯送到他面前:“扔了浪费,送你了。”
不知为何林霜天脸上一丝笑意一下子扩散了。他长身玉立于灯火明灭的河畔,冰凉夜风吹在他乌黑的长发与青衫上,有道不尽的清华风雅从他的眉目间散出,如江南小轩窗下一株静默的竹。
宛素又想起了初见他的感觉。
“你确定要把它送给我?”他眉眼含笑,意味深长。
宛素不耐烦道:“难道不行么?”
林霜天不再说什么,接过河灯看了一会儿,眼珠一转,笑得有些狡黠:“那我就收下了。”
她不解他目光为何变得那么古怪,不由也看过去,突然一声尖叫:“不不不,这个不能送……”
那灯面上,绘着一对栩栩如生的戏水鸳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