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你何欢》左眼时光

7、壹.6

　　从医院离开后追问我下落的人，是孟轩。
　　他像失去控制一样质问我，把所有的责任推到我的身上，把我的伤口暴露在阳光下，像火灼热一般钻心地疼痛。我终于失去了微笑的能力，憎恶地看着他。我不知道这时的自己看上去是不是很可怕，但我已经没有精力去想这些，他的一字一句都像烧红的烙铁印在我的皮肤，让我无处可躲。他握着我的手腕快要滴出血来。
　　没有办法挣脱了，他的力气很大，于是我停止挣脱，镇定地看着他怒火的眼睛说，“我没有骗人，你比任何人都清楚。”
　　我看到孟轩的表情像是快要疯掉。
　　“蓝箬。”沈烟这时候叫了我，用一个明显的谎言把我带走了。走在她的旁边我可以感觉到她不安的心跳和对我的种种怀疑。
　　给手腕冲洗之后我看着镜中的自己，虽然已经过了很久，但我还是不习惯现在的模样。镜中的另一个人嘴角动了几次却都没有说话，我扬起笑容说，你想问什么。
　　她都猜对了，关于我的事，她全部看得清清楚楚。我知道我们之间的感应不会中断，我的感觉和想法她都会知道，可是她仍然做出相信我的反应。我和她，还是有一些相像的。
　　离开会场时我给了她电话和地址，像三岁那年一样我说来到这里的我不知所措，她果然很快就答应了我的请求，眼神中夹杂着一丝复杂的情绪。我站在台阶上看她回到会场，重新挽起那个挺拔英俊的男人的手臂，那里是灯壁辉煌的舞台，她是舞台中心的焦点，而我站在阴冷黑暗的夜中，渐渐消失了痕迹。
　　没走多远一个男人就迎面走来，我警惕地放慢脚步暗自握起拳头。他似乎明白我的意思，在离我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了下来，这时我才看到他的手中端着一部相机，镜头已经盖住了。
　　“你好。”他从黑暗中伸出手，“我是《都市娱乐》的记者。”
　　我没有和他握手，只是盯着他猜想他的目的。
　　“呵，那我就开门见山了。”他自圆其场，没有很在意我不友好的反应，“刚才看到你和孟家那位少爷在争吵，我的职业病让我把你们的话录了下来，当然，当事人不同意的情况下我是不会公开的。不过如果我在报道中写一些含糊不清的话，那对两位是不是就不太好了。”
　　“威胁我？”我直接问他。
　　“没有没有，”他伪善地笑着说，“只是想从你这里了解一下事实，你应该也不想闹出奇怪的绯闻吧。”他向前走了两步，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录音笔，“这是刚才的录音，现在还给你，作为我的一点心意。”
　　我接过录音笔径直走向旁边的垃圾桶。“很抱歉，我没有兴趣，要编出怎样的故事也是你的事，与我无关。”
　　“我可没有编故事，”他在我身后笑了起来，“既然你不在意，那我会按照你们说的每一句话如实报道。那么，祝你好运了。”他摆弄了一下手中的相机后直接走开了。
　　回到新的住所后坐在空无一人的客厅里，世界安静地像消失了一样，茶几上还摆着两个杯子，放在它们固定的位置上。
　　这时电话响了。电话那头的人因为联络到我而松了一口气，语速很快地向我说明着几个关于阿良的问题，我完全没有在听那人说的话，只是留恋于这种别人很自然地谈起阿良的感觉。
　　“所以，请你明天回来一下吧。”电话那边的女人用恳切的口吻说，“就算是放弃继承，也是需要你的签名的。”
　　“我知道了。”
　　阿良留给我了某件东西。
　　整理完这件事，我决定彻底离开那座城市，在那座城市里，我遇到了阿良。无论是14岁那年在街角蜷缩着的或是现在走着单行道的自己，都已经失去了所有，也只有我知道，自己再也不会爱上其他人，不会看到别人的好，不会为了别人真心地笑。弹指尘烟，阿良突兀地来到了我的生命中，又匆匆远走，留给我的只有无尽的荒凉和布满天空的灰烬，以及，用尽一生才能够抹去的思念。
　　现在我走了，我终究要回到那个抛弃过我的地方，用尽所有的力量将最尖锐的匕首插入那人的心脏。我不在乎自己会不会疼痛，也不在乎那匕首会不会同样刺向我，我只想为了自己和阿良，走完我的命运。
　　就是这样了。
　　在新的住所安顿下来后，沈烟又打来了电话。她问我是不是回来了，我说是的，真奇怪，我才刚刚回来你就知道了。她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下，随即笑笑说，我猜的很准的。
　　“还是不能告诉孟轩你的电话吗？上次听到和你通话后，他像疯了一样每天追问你的电话号码。”沈烟的声音中满是无奈。
　　孟轩就是这样的家伙吧，不管怎样一定会达到目的的人。我无声地叹息。
　　“不要告诉他。”我对沈烟说，“如果和他见面，也许又会吵架。”
　　“你是在担心这个吗？”她不解，“他当然不会再和你吵架了。你还不明白吗？他很喜欢你。”
　　“会吵架的，下次见面时我和他一定还会吵架。”我拿起沙发上那本杂志，封面上印着孟轩握住我的手腕的照片，我们的动作看上去很暧昧，标题上还写着大大的“孟氏少爷情感危机？！”。那个记者果然把我们争吵的内容如实登了出来，但怎么看都像是编造出来的故事，宋文，原来他叫这个名字，不知道杂志上会不会有他的联系方式。
　　“这周末我们见一面吧。”沈烟的语气没有变，她应该还不知道杂志的事，那么孟轩也是不知道了。
　　“我正想见你呢。”我合上杂志，端起桌上的咖啡杯抿了一口咖啡，好苦。
　　这个周末，看来我又有事要做了。
　　和沈烟约好的是下午两点在咖啡馆见，一点时我去了街对面的一家书店，那是一家两层的书店，第二层有半间屋子摆放着桌椅供人阅读。我挑了一本很久以前看过的书上到二楼坐在那里，看完最后一页才发觉已经是四点半了。
　　从书店二楼的窗户向外看去，正好可以看到对面咖啡馆的二楼。沈烟坐在靠窗的位置用手支撑着下巴，看着窗外的夕阳，偶尔端起咖啡喝一小口。夕阳正透过玻璃窗照射着她的脸颊，她一直撑着下巴的手忽然放下了，继而抬起头看向屋里，向一个走近的人打招呼。
　　那个人坐在她的对面，惬意地翘起腿喝起咖啡，过了一会儿张开口说着什么。
　　我起身走出书店。
　　“这么快就见面了。”我站在咖啡馆二楼靠窗的那张桌子旁边，正对着沈烟和孟轩。
　　“你迟到了。”孟轩放下咖啡杯看了看手表，“迟到了两小时四十三分零七秒。”说完他得意地抬起手臂转了转手腕。
　　“那你等了我两小时四十三分零七秒吗？”我扬起微笑。
　　“当然。”他不满地瞥了我一眼，“这种话一定要让我说出来吗？”
　　“那我就不算迟到，”我坐在他对面的沙发上，“只要你一直等我，我就不算迟到。”
　　孟轩拿出那本杂志推到我的手边，问我是怎么回事。我随手翻开看了看说，这个人没有说错，我们现在就是这样的情况。
　　“是你做的吗？找到那个记者然后写出这样的东西。”他的手握成拳，关节已经发白。
　　“你觉得是我吗？如果认为是我，那就是吧。”我说着又翻了翻杂志的其它页，看到一个有趣的八卦差点笑了出来。
　　“你开什么玩笑！”他忽然提高了声音，一掌按在我面前的杂志上挡住了我的视线，“把我的私事放在这种娱乐杂志上当做人们茶余饭后的笑料，无所谓吗？”
　　他气恼地瞪着我，看到他人真的神情我却忍不住笑出了声，“这么在意吗？”
　　“真抱歉，我非常在意。”他合上杂志放到一旁，看到上面的照片拧起了皱眉。
　　“我知道了，”这时服务员走来问我是否点单，我抬手示意他稍等片刻，“只要买下这一期所有的杂志就行了。”说完我点了一杯咖啡。
　　“什么？你这个女人，”孟轩极力忍耐着怒火，“做了这样的事又要买下所有杂志吗？”
　　“因为，我喜欢你啊。”
　　“因为喜欢你，所以你讨厌的我就要让它们消失。”
　　“那么我能做到的不能做到的都会去做。”
　　“还是你需要其它理由？”
　　一直沉默的沈烟眨了眨眼，她想着我的话一定是骗人的，但只是拿起杂志翻开来看。孟轩靠在沙发上笑了起来，他笑得很夸张，很明显是在假笑。
　　“喜欢我吗？”他动了动唇角，“因为喜欢我，要买下所有的杂志是吗？”
　　“那么，你就全部买下来让我看看吧。”孟轩半笑半真地说，“如果你骗了我，我一定不会原谅你。”
　　“当然是骗你的。”我，“骗你，就当做上次你抓伤我手腕的回礼吧。再见。”
　　我起身时服务员端上了刚才点的咖啡，他看到我的动作不知该不该放下杯子。
　　“放在这里吧。”
　　我确实是只是为了报复他抓伤手腕才说出了那样的话，可是有片刻的我的心希望这一切都是真的。如果是真实的那就好了，我这样想过，然而那种想法很快就消失了。沈烟，我说过吧，我和他一定会不欢而散，因为他和阿良一点也不像，却流淌着同样的血液，因为他们流淌着相同的血液，却有着完全不同的命运。
　　因为他的存在，阿良才会得不到认可，失去了所有。所以我，憎恨他。
　　坐在阳台的木椅上，我打通了宋文的电话，电话号码是从杂志上找到的。接通电话后对方没有惊讶，相反他平淡地说，我知道你会找我的。
　　“你知道？”电话这边的我手指敲击着茶几上的玻璃，发出木讷的响声。
　　“你是来告诉我关于孟家少爷消息的，没错吧。”宋文自信地说。
　　“错了。”我停下手指的动作，“以后离他远一点，我不希望再看到你报道这些新闻。”
　　“改天我们见一面吧。”他提议道，“我有一个很好的建议，只有你能合作。”
　　当天晚上我联系到杂志社，用阿良留下的钱买下了那一期所有的杂志，销售人员听到我要买下全部时在电话那边一连确认了十遍，过了一会儿他解释道，我们确实遇到过大卖家，但从来没有人买下全部。我说调集完全部的库存之后联系我，如果还有在其它城市卖的，直接处理掉。他问我要送到哪里，我说就送到我住的地方吧。
　　四天后杂志社打来电话，我去看时发现虽然是上个月的期刊但数量还是很多，于是大半被当做废纸处理掉，剩下的一小部分装满储存室后我把其余的几箱放在家里的一个空房间。送货员搬着箱子放进去时问我，这间不住人吗？放这间的话会很拥挤。
　　他有这样的疑问是因为那个房间像普通房间摆放着床、衣柜和书桌，看起来就好像有人居住。
　　“没关系，就放在这里吧。”我指着房间里的空地说。
　　送货员走后宋文出现了，他站在我家门口悻悻地说，果然是你买走了全部。
　　“有事吗？”我冷冷地问他，“如果没有事我要关门了。”
　　他迅速伸手挡住门的边框，一只脚已经迈了进来，“什么时候能对我友好一点？至少请我进去说吧。”
　　“友好？”我瞥了他一眼松开门把，“我的字典里没有友好，尤其是对待不喜欢的人。”
　　“真不幸，”他摇摇头走进来，“我是你不喜欢的人。可是我们似乎有着相同的目的，所以只好忍耐了，伙伴。”
　　他走到沙发前很自然地坐了上去，看到桌子上放着杯子就端起来喝了一口水。我走上前一把夺过杯子重重地放回茶几上。“没有人教过你不要碰别人的东西吗？”
　　“这句话你应该对孟轩说。”他的话锋一转，语气中带着狠辣的憎恶。
　　“你是说，他抢了你的女人。”我嘲讽地问他。
　　“所以我说，我们的目的是相同的，为了毁掉那个人，我们可以合作。”我以为他会恼怒，但他没有理会我的嘲讽。
　　“不好意思，”我拒绝了他的邀请，“我喜欢独自行动。”
　　“你太固执了，”他耸耸肩，“如果改变了想法，随时联系我，如果有任何需要帮助的事，也可以随时联系我。”
　　走到门口时他回头说，那只杯子的主人是你一直在等的人吧，那个人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没办法，那些先走掉的人总是容易变心。
　　他关门的声音久久徘徊在房子里，电视的阴凉无论开到多大也消散不掉。先走掉的人总是容易变心，是这样吗？我和阿良，又是谁先放开了谁的双手，谁先走掉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