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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云馨公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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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王府,凌云阁。
靖王有个习惯,每年的今日都会吃一碗鸡汤面。
今晚照例如此,靖王呆呆地望着那碗面,迟迟不肯动筷。
他纵使忘了天下,也不会忘记十七年前的今日。当日他率领靖军在雁荡谷和离国精锐决战,两万对十万。他最初带的兵当然不止这些,可打了几场仗后,离国处处抢得先机,靖军节节败退,损失惨重。最后一战,离国气势如虹,靖军四面楚歌,宇文晋南虽用兵如神,也难扭转战局,恐怕要落得战死沙场,马革裹尸的结局。
眺望台上的骑兵忽然兴奋地喊道:“大帅,援军到了。”
宇文晋南一跃而上,向东北方向凝目望去,看到一队骑兵打着“梁”字大旗,从山坡上迅速冲下,大约有三千铁骑,人数虽少,却如利箭般插入离军阵营,杀得离军人仰马翻,混乱不堪,以势如破竹之势将离军生生撕裂了一个口子,与靖军兵和一处。
纵使身经百战的宇文晋南,也不得不被这队人马折服,暗叹好精锐的骑兵。可惜人数太少了,估计会和靖军陪葬。心里如是想着,口中却喊道:“援军到了,突围!”靖军一时士气大振。
宇文晋南畅声大笑,跃上飓风马,准备好好搏杀一番,就是死也要死得轰轰烈烈。“轰、轰、轰……”战鼓声起,铿锵铮铮,响声震天。宇文晋南回身一看援军正中竖起了高台,一人高踞台中,擂着战鼓。
即使相隔很远,宇文晋南也能认出那擂鼓助威的人是谁。她束发金环,挥舞着孱弱的手臂,击打着战鼓,血红的披风迎风飞舞。除了她,再没有一个女人能有那种飒飒英姿,那种铮铮傲骨。她是梁国的长公主,是他宇文晋南的妻子,她身怀六甲,临盆在即,本该呆在宫中养胎,却来到了浴血奋战的战场,擂响了沉重的战鼓,守护她的国土,陪伴他的丈夫。
那一刻,宇文晋南泪流满面,他求胜的决心从没有那么强烈,心中的热血从未如此沸腾,这一战,他必须要胜。
周身血雾萦绕,尸体横飞,宇文晋南竭力搏杀,仿佛犹如神助,浑身的力气取之不尽用之不竭,他知道只要战鼓不停,他就不会倒下,永远不会倒下。
战鼓没有停,无数箭矢擦身而过,守护她的近卫换了一拨又一拨,尸体堆积在高台周围,汗渍湿透了她的戎装,血渍沾满了她的披风,身体近乎虚脱,她以惊人的毅力重复着相同的动作,不在气势上削减半分,哪怕靖军只剩一人,她也会坚持下去。
靖军本就是悍不畏死的钢铁之师,在那种境况下,发挥了超常的潜力,主帅不怕,长公主不怕,他们怕什么?各个精神抖擞,以一当百,视死如归。
鼓声没有停,一直到夕阳染血,靖军反败为胜,打赢了那场毫无胜算的决战。
长公主逆光而站,望着身披血甲,泪痕满面的丈夫,巧笑嫣然,如水的温柔。
宇文晋南心痛、感动、担忧、后怕万般情绪梗在心头,最后只化作了一句:“你不该来!”
“有大帅在,云馨怕什么,”她摸着隆起的腹部补充了一句:“我们的孩子也不怕。”
宇文晋南感念地无法再言,他觉得有了这句话此生再无遗憾。
雁荡谷一战,粉碎了离帝逐鹿中原,吞食梁国的美梦,离军折兵六万,上表纳币请和,北镜边防重新稳固。宇文晋南晋封为靖王。而让宇文晋南最难忘的并不是这些,而是当晚长公主在中军帐内为他生下了一个麟儿。长公主阵前擂鼓劳累过度,动了胎气,孩子早产,生产过程颇为凶险,好在有惊无险,母子平安。
百姓送来了米粮家禽犒劳靖军,帐外架起了篝火煮面为少帅庆生。
端到中军帐内的是两碗热腾腾的鸡汤面。
宇文晋南笨拙的喂着长公主吃面,长公主满脸幸福的微笑掩盖了身体的虚弱,一旁粉雕玉砌的娃娃安静地睡着。
宇文晋南觉得那就是幸福,他金戈铁马,征战多年,为的就是让梁国的百姓过上这样幸福的生活。为了这个目标,他粉身碎骨,虽九死其犹未悔。
可功成之日,也是鸟尽弓藏之时。他的妻子、儿子都帮着梁帝谋害靖军功臣。昔日的百般恩爱犹如昨日黄花,枯萎凋零,恍若一梦。他对云馨说的最后一句是:“黄泉碧落,永不相见。”从那以后,他真的再也没听到过长公主的任何消息。
宇文晋南旁敲侧击过,甩着鞭子质问过长公主的下落,宇文戎的回答只有一句:“母妃希望戎儿留在父王身边。”
至于原因,宇文戎不说,靖王也猜不透。靖王只知道绝不能再让梁帝利用儿子,谋害出生入死的部下,谋害靖王府。这个儿子他不能信,也不敢信。
靖王独坐室内,回首往事,黯然神伤。
敲门声响起,靖王火冒三丈:“本王说过,谁都不许打扰我。”
门外静了片刻,清雅的声音响起:“王爷,是我。”
“若旭?快进来。”
沈若旭推门而入,反身轻掩房门,走到靖王身前,望着鸡汤面,了然道:“王爷在追忆往事。长公主当年的风采,若旭深感折服。”
靖王示意他坐下,沉默片刻,愤然道:“她比我心狠,以她的心智,不会不知道戎儿在靖王府处境尴尬,还执意让孩子来此。七年了,她从未出现过一次。她在乎的永远是刘氏的江山,什么夫妻情意,母子亲情,全都可以弃之不顾。”
沈若旭望着靖王悲怆的表情,心里隐隐作痛,怅然道:“公主有公主的立场,王爷有王爷的考量,只是可怜了孩子。”边说边倒了一杯清茶递到靖王手中。
靖王握茶杯的手有些颤抖,声音亦是:“他是我的亲生儿子,我何尝不想好好待他,可我一看到他,就会想起齐大哥他们。若旭,你了解他们,他们都是铁骨铮铮,忠肝义胆的汉子,说他们谋反,你信吗?”
“王爷,逝者已矣。那个皇帝口蜜腹剑,笑里藏刀,连我们都不是他的对手,何况少不更事的孩子。戎儿从小跟着他长大,怎么想得到对他恩宠有加的舅舅会骗他?王爷这些年对戎儿动辄责就,过于苛责了。”
靖王的茶盏重重地放到桌上:“挨鞭子总比被人利用强。我就是要他们知道,这个孩子对我并不重要。”
“王爷何必自欺欺人呢?你这样做,虽用心良苦,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戎儿今年十七岁了吧,你总不能关他一辈子。”
靖王默然不语。
凡事点到为止,处处留有余地,一向是沈若旭的作风,这次也不例外,他起身道:“面凉了,我去吩咐他们换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