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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咫尺天涯(补全) ...

  •   梁国金陵,金銮殿。

      官银被盗,条条线索指向靖王府;早朝议事,谈及此案,举朝沉默。梁帝狐疑地望着朝堂上低眉顺目,毕恭毕敬的大臣们,想找到一些支持的力量,听到一些期盼的声音,然而,没有。平时为些许小事,争得你死我活,不死不休的臣子,这次出奇的一致,一致的让人胆颤。梁帝咬着牙,游目殿内数圈,任凭怎么示意,还是沉默,他再一次体验到了孤立无援的可怕。

      五岁是个什么年纪?是个依偎在父母怀中,撒娇哭泣,受尽呵护,不知忧愁为何物的孩子,而他在那一年成为梁国的皇帝。昏庸无道的父皇留给他的是一个怎样的天下?诸侯混战,山河支离;奸臣当道,把持朝纲,他不过是个端坐在龙椅上,被人牵扯的布偶。万圣之尊,于他而言只是个笑话。

      十岁那年,就在这个宫殿,他的恩师杨亭因为反驳了太傅朱冲几句,就以“大不敬”之罪,判了杖毙,当场执行。“大不敬” 不敬的是徒有其名的皇帝还是权势滔天太傅?人人心知肚明,也只是心明而已,没有人敢出口反驳,包括他这个所谓的皇帝。

      刑杖挥舞,血肉飞溅,撕心裂肺的哀嚎,久久回荡在宫殿之下。群臣令人窒息的沉默。

      势力的角逐,残忍的杀戮,杀鸡儆猴的把戏。可权之所至,纵使指鹿为马,又能为之奈何?

      退朝后,十岁的孩子蜷缩在至高无上的龙椅上,瑟瑟发抖,惊恐、哀恸、茫然无措。

      直到一个紫色身影拾级而上,坚定的陪在他身侧。那人用同样稚嫩的双臂,紧紧抱住了他近乎僵硬的身体。无助的他在那个貌似柔弱实则坚强的臂膀下,痛哭失声。然后,他听到了她柔声细语的抚慰:“云磬,别怕!”心坚石穿的允诺:“还有皇姐在,皇姐会帮你开创一个清明盛世。”那一刻,梁帝觉得自己并不孤独,也不再害怕,他觉得纵使全天下抛弃他,背离他,也会有一个人始终陪在他的身边,不离不弃,她就是皇姐——云馨。

      那曾是一个令他不再害怕、安然入睡的名字,一个与他同气连枝,同仇敌忾的至亲,一个帮他出谋划策、颠倒乾坤的谋士,一个令他推心置腹、委以重任的肱骨之臣。

      可是今天,梁帝透过满朝的沉默,仿佛看到了那双翻云覆雨的纤手。多年前的噩梦,再次席卷而来,而这次,那个将他揽入怀中,告诉他别怕的皇姐,成为他最大的恐惧。梁帝轻合双目,宣布退朝。

      晨光熹微,万物未醒。

      梁帝漫步御花园,迁思回虑,研精覃思。偌大园林,没有一声鸟鸣,一丝风动,静,为什么这么静?

      明黄的龙袍的晃动到了慈宁宫,梁帝迟疑片刻,还是缓步进入。此时的慈宁宫,确切来讲,称为慈宁庵更为合适,寝宫的摆设与庵堂无异,宫殿里的母后,整日素面朝天,身着僧衣,吃斋念佛。
      梁帝打发了所有的侍女、太监,进入正殿后,对着垂落的珠帘,屈膝行礼:“儿臣拜见母后!”
      没有回应,只有敲打木鱼的声响。

      梁帝也不指望有人回答,前几年,他曾对着垂帘说过无数的话,却从没得到过任何回应。后来,程序变得简单,行礼、起身、离开。再后来,他学会了遗忘,请安的次数越来越少,关系越来越疏离。

      梁帝一如既往自行起身,这次,他没有走,在室内踱了几步,还是决定开口,他的声音威严、含怨:“戎儿在靖王府过得很不好。”

      木鱼声倏然而止。

      梁帝冷笑,果然如此,续言道:“吃穿用度,几近严苛不说,还经常遭到靖王虐打。就连他那个庶出的哥哥,都可以对戎儿随意呵斥,肆意责打。境况凄惨,可见一斑。”

      太后的声音从珠帘后传出,是如此地熟悉,又那么地遥远:“皇帝在锦州布置了那么多耳目,戎儿的处境如何,你不是今天才知晓的吧。皇帝有话,不妨直言。”

      梁帝暗叹,他的母后总是一针见血,斟酌道:“儿臣不忍戎儿再受苦,想把他接回皇宫好好照顾。这是家事,儿臣不便下旨强行召回。那孩子对我成见深,儿臣私下说,他不会来。所以来请母后懿旨。”

      是照顾还是牵制?“皇帝有没有想过?戎儿为什么宁可留在靖王府吃苦,也不愿回到你身边?自作孽,夫复何言?”太后冷冷道,“戎儿是宇文家的孩子,理应留在靖王身边。好也好,不好也罢,都是他自己的选择。皇帝刚刚也说,这是宇文家的家事,我们还是不要参与其中。你的任何‘维护’,只能让他们父子关系更紧张,让戎儿更难做。”

      “母后是要儿臣冷眼旁观吗?您是知道的,儿臣爱戎儿胜过任何一个皇子。他自幼体弱,每次生病都是儿臣衣不解带,不眠不休的照料。戎儿三岁那年,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一太医建议用血亲之血入药,朕不是不知道这一说法的荒诞,但还是决定一试,整整十日,儿臣的左臂划了十刀,”梁帝捋开袖子,露出留有疤痕的左臂,“是朕的诚心感动了上苍,才让戎儿转危为安。他是儿臣凝聚了所有的心血养大的孩子。”

      “皇帝只讲对戎儿的好,为什么不扪心自问一下,你为什么要对他好?”太后气愤的声音响起,

      “他的父王为你冲锋陷阵,平定寰宇;他的母妃为你呕心沥血,稳定朝纲。他们一个南征北战,一个东奔西走,才有了你的太平天下。当年,形势紧张,馨儿无暇照料孩子,是你主动提出将戎儿留在身边亲自抚养的。戎儿长得像你,他牙牙学语时,会叫的第一个称呼是舅舅;蹒跚学步时,奔向的第一个人是你;孤独无助时,呼唤的人也是你。可就是你这个让他信任,让他依恋的舅舅,将孩子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齐寿等人密谋造反,儿臣先下手为强有什么不对?为人君者,绝情绝义,当断则断,这不是您从小教导儿臣的吗?”

      “是呀,是哀家教的,所以皇帝在诸多解决方式中,选了最快捷,最绝情的一种,都是哀家的过错。”太后的声音无限悲凉,“好在哀家不会一错再错,哀家决不会下懿旨,召戎儿进宫,你不必白费心机了。”

      “在母后眼里,儿臣就这么不堪吗?您知道戎儿现在是怎么称呼儿臣吗?‘皇帝陛下’,多么可笑。他的心里只有靖王府,只有他的父王,哪里还记得朕这个舅舅?每每想起,儿臣心如刀绞。母后为什么不愿给儿臣个机会弥补呢?”

      “磬儿,你是哀家的儿子,你心里怎么想的,别人不知道,母后还不清楚?哀家本不该说这么多,只是有些话,哀家不说就没有人敢说了。哀家知道,这些年,你尽心做一个好皇帝,可饮水思源,有些事你本不该忘记。皇帝国事繁忙,无需挂念哀家,以后不必再来了。”

      木鱼声重新响起,单调地回响在坤宁宫大殿内。

      梁帝徒劳的盯着珠帘,神色越来越阴鸷。

      母子二人,相隔一帘,咫尺天涯。

      梁帝的脚步声渐行渐远,太后的木鱼声愈敲愈缓,慢慢归于沉寂。

      木锤颓然倒地,满含笑意的声音回荡在她的耳边:

      “父王给戎儿安排的院落,布局精致,屋内摆设与公主府无异 ……”

      “父王担心戎儿水土不服,一日三餐有专人照料,吃不惯就重做 ……”

      “锦州气寒,父王害怕戎儿不适应,屋内常设暖炉,御寒的衣服也会早早备下。天稍冷些,就叮嘱戎儿多添衣服 ……”

      “戎儿贪玩,父王便带我去狩猎。整个围场,追风跑的最快,戎儿打的猎物最多,占尽了风头 ……”

      “父王军务繁忙,一有空暇,便带戎儿去游览锦州胜地 ……”

      “戎儿经常溜出王府四处游玩,回去晚了,父王会亲自到门口张望 ……”

      “ 戎儿闯了祸,父王顶多训斥几句,有时气急了,指指鞭子,吓唬一下,从舍不得真打 ……”
      ……

      这是宇文戎离开金陵那日,伏在她的膝前,反复述说的言辞,一字一句,如同连绵不断的波涛,层层席卷而来,裹住她微微颤抖的身体。

      太后再也抑制不住,轻声抽泣:“戎儿……”

      董姝挑帘而入,劝道:“太后,凤体为重。您这样,小王爷会伤心的。”语音哽咽。

      “董姝你还记得吗?就在这座宫殿里,戎儿带着满脸幸福的笑,告诉哀家,他在靖王府一切安好。哀家知道他说的是假话,如果他真过得好,又何需大肆炫耀?如果他当真受靖王宠爱,为何连一丝不满都不敢流露?虽然知道,哀家不忍也不敢说破。我只能静静地听着,轻轻的陪着笑。”太后声泪俱下,“可哀家的心在滴血。”

      董姝跪在太后身侧,泪水簌簌,失声痛哭,声音愈来愈烈。

      “好了,现在还不是哭的时候。”太后斥道,“皇帝动了以戎儿为质的心思,不会轻易罢手。在我这碰了壁,会另寻他人……成儿呢?太子在哪?”

      董姝拭干泪痕,回道:“太子殿下一向机敏,奴婢估计他已经躲了。”

      太后摇首道:“这个时候,躲不是上策,躲得了今天,躲不过明天。硬抗也不是良策,你去唤成儿过来。”

      “是。”董姝站起身,行了个万福,就要离去。

      太后变了主意,阻止道:“等等。他是储君,未来的天子,有些事迟早要独立面对,哀家不能教他一辈子。还是静观其变吧。”

      董姝估计错了,刘成这次非但没有躲,反而主动请缨。

      他一下朝,就赶往御书房,等候梁帝。梁帝一迈进房门,刘成撩衣跪倒,恭声道:“儿臣拜见父皇。”

      梁帝的诧异之情一闪而过,不动声色道:“平身吧。今天倒是奇怪,没去拜祭你母后?”

      刘成的生母敬萱皇后与梁帝成婚后,伉俪情深,相爱甚笃。可惜,情深缘浅,夫妻携手六年后,皇后突然殡天,梁帝伤心欲绝,从没动过重立皇后的心思。刘成作为梁帝唯一的嫡子,在众皇子中的地位是卓越的,最受父皇器重的。父子二人一旦有了争执,或遇到悬而不决应该躲避的问题,刘成总会以祭奠母后为藉口出宫躲避几天。

      靖王府的事,一向是他们忌讳莫深的话题,梁帝故有此问。刘成站起身,羞赧道:“儿臣惭愧!”
      梁帝未答言,步入内室,刘成跟在身后,简单明了地表明来意:“儿臣请旨,前往锦州调查官银被盗一案。”

      梁帝坐在龙椅上,犀利的目光洞穿刘成的心脾,开口道:“处理此案,不是你的真实目的。告诉朕你去锦州的真正原因,不要说为国效忠,替朕分忧这些冠冕堂皇的答词,我要听真话!”

      梁帝洞若观火,刘成索性直言:“父皇明鉴。儿臣此去是为了戎儿。”牙关紧咬,愤然道,“他被宇文焕赶出了靖王府。”

      梁帝晦明难辨地望了刘成一眼,问道:“戎儿上次遭责打时,你向朕进言,事出有因,不宜追究。这次怎么沉不住气了?”

      刘成躬身回道:“是儿臣错了,父皇说的对,姑息养奸必成大患。”

      “你以为赶往锦州就能护得了戎儿?宇文焕不过是个庶子,凭什么在靖王府作威作福?是靖王在为他撑腰。靖王为什么有恃无恐?因为他坐拥锦州,手握重兵。他们排挤的不是戎儿,是朕,是朝廷。”

      刘成敏锐地觉察出梁帝貌似平静的语气下,暗藏的惊涛骇浪,挺身而出,为靖王申辩:“父皇,姑丈对大梁,对父皇忠心耿耿,绝无二心。”

      “他手下的那些将领呢?也能像靖王一样千仞无枝?成儿,你该明白,人在高位,身不由己。戎儿是他亲生儿子,尚且如此对待;你若前去,还能全身而退?你要是真心疼戎儿,就该劝他回到我们身边。只有这样,你才能护得了他,保他一世的荣华。”梁帝缓了缓语气,“你和戎儿的关系最好,只要你修书一封,戎儿会回来的。”

      刘成感到事情偏离了他预想的轨道,试图挽救:“戎儿已经离开靖王府。儿臣纵是写了书信,他也收不到。”

      梁帝冷笑:“你前几日不是收到戎儿的书信了吗?他的信能迅速传到你的手上,你的书信也能顺利送到他的手中。如影、似随是戎儿留在你身边的暗卫吧?他们追随戎儿多年,连自己的少主都找不到,你也没必要将他们留在身边了。”

      连如影、似随都计划进去,刘成觉得事情已无回旋的余地,只能做最后努力:“请父皇许以时日,容儿臣斟酌一下言辞。”

      “可以。不过朕要提醒你,飞龙在天,才能腾云驾雾;蛟龙潜海,才能掀起风浪。你只有留在朕的身边,才能享受到无上的尊荣和权利。你回去后,好好想想,信写好后,交给朕过目。”

      刘成心头一凛,颤声道:“是。儿臣告退。”后退几步,转身欲行时,又听到梁帝威严的声音:“成儿,事不过三,再好的计策,用久了也会失去功效。你皇祖母凤体违和,不要去打扰她。孝陵也不要去了,这件事办不好,就算你母后在世,也保不了你。”

      刘成认真听完,汗流浃背。这位长期处在争斗漩涡中的太子,在梁帝的软硬兼施下,第一次不知所措。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5章 咫尺天涯(补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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