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姆诺斯岛谋杀案》琉璃蓝泽

4、C、火神之歌

　　那一日，他从九天坠落。
　　神王的天国急速远去。视野里，天穹先是崇高神圣的澄金，而后渐渐褪色成贫瘠的苍白。

　　大气在身边尖啸，烈炎环绕的炽热，肆意切割。无数声音在脑海里呐喊回荡，澎湃作响，搅得他昏昏沉沉。起先的惊愕和恐惧淹没在无休止的堕落中，永无休止。仿佛被宣判死刑，会直坠到最深渊处的塔尔塔罗斯。
　　空气纵横的利刃仿佛在剥离他身上的一切，一切的一切。神的骄傲，工艺与火之神的头衔，赫拉之子，奥林帕斯十二主神之一，问烧脂骨的馨香受人敬仰，也赐福。第一次，他发现神如此无力而渺小。在宙斯面前，自己的荣光和存在，可以霎时化为乌有。盛怒的他甩开自己犹如弹去灰尘，漫不经心到不会想起后果。

　　你什么都不是。
　　一个细小的声音在他心底低语，纵声大笑。
　　奥林帕斯的荣华，融铁般灼烫。稍一松口气，那些优雅和欢笑的景色就即刻破碎远去。
　　火焰环绕他燃烧，夹杂着某些东西灰飞烟灭的淡薄黑烟，也许只是空气本身。他不是火神么，这不能伤害他丝毫。

　　那一日，西方有大星如火。
　　坠地，激大海啸，霎时如白昼，叫土地震颤发抖，使坚石融化如水，又让松土变为琉璃，森林在夜中燃烧大火。惊动岛上的人与神，海底仙女与生物也探头张望这异景。

　　后来他知道那岛屿叫莱姆诺斯。

　　已经停止了。
　　身下土地坚硬粗糙。可是他仍有不时幻觉，身躯不断不断地在往下坠落。恐惧模糊地蹲在黑暗之中，猛地抽动，仿佛在随时坠入的悬崖边缘。海浪澎湃，在不远处呼啸，击打着夜晚灰白的海滩，冷而潮湿的强风慢慢侵袭渗入。

　　黑暗里燃烧着火海，树木噼啪作响，燎原的焦气。一时灼热，一时又被强风扫荡，冷得清醒彻骨。
　　火焰的阴影中，有个人向他走来。

　　热浪逼人，她站在边上好一会儿，直到岩石都冷却，然后才走了进去。冲击波的深坑。
　　她俯身察看他，把手放在他额上。
　　“你好。”她说，她的声音像冷风。“我是卡比萝。”

　　卡比萝是一位宁芙，海仙女，海神普罗透斯之女。然而她的力量其实与海之女神忒提斯那一类更像。古怪的是，她主管着土地的丰产，乃至与地下神灵沟通。她与渡海至此的色雷斯人一道而来，守护着他们，是他们的女神。

　　色雷斯，西北方的荒芜野蛮之土。一切都不符合希腊的通式和惯例。混乱的神明崇拜。他们对神有自己的称呼，真正在那里建立信仰的只有阿瑞斯、狄俄尼索斯，以及野兽的女王阿尔特密斯，残忍而又无情的阿尔特密斯那一面。

　　“你是莱姆诺斯岛的守护神？”赫淮斯托斯问她，只是顺口的确认，很明显她是这里的女主人。正如在黄金时代或者更早的时期，那些每块土地上都有的地母精灵。而奥林帕斯神的足迹还未遍布每一个岛屿和土地，用情人的名字为它们命名以及占有。
　　卡比萝的灰蓝眼睛闪烁了一下，海底那种涤荡起死寂百年尘埃的徐徐风浪。
　　“是的。”她说。“但是我想我得说清楚，我从对岸飘荡至此，在那之前很久，在这个岛不叫莱姆诺斯，甚至不叫辛提亚之前。就已经有神选中此处了。”
　　赫淮斯托斯知道自己也许最先该问的是那个神的名字，然而他的思维被卡比萝带远了，飘向了其他方向。
　　“那之前莱姆诺斯岛叫什么？”他问道。

　　名字乃是言灵。被赋予一个名字的魔力。呼唤神灵之真名，可达其听。呼唤土地之名，可达其灵魂。谁先使土地的名字出现和成形，谁就拥有。
　　卡比萝微微偏了下头。
　　“在那之前，它没有名字。修普诺斯，他们那一族的神从来就不会给予任何名字，除非他们所在之地即其本身。”
　　尽管修普诺斯来到这座岛屿的时间很早，如此古老。但是他不赋予其名字，就不会与它建立契约般的联系，漂泊的落脚点。
　　夜族缺乏存在感。除了命运和黑夜，很少有人和神能流畅叫出其他夜族成员的名字。他们好像空气一样不可缺乏、无处不在，又永远被视而不见。而从修普诺斯的情况来看，这也许非常正常。即使在莱姆诺斯，修普诺斯时常憩息之所，也很少能找到与他相关的踪迹。

　　赫淮斯托斯在奥林帕斯不是没见过修普诺斯，然而睡眠之神并没有给人留下什么印象，一片模糊的温柔金黄而已，薄薄的背景。
　　甚至他也忘记如何与修普诺斯成为朋友，也许只是同在莱姆诺斯岛上，偶尔碰见几面，一来二去就熟了。
　　又或者，只是因为修普诺斯性情宁静雍容，善于聆听。憨厚而又笨拙，面对奥林帕斯的纷纷扰扰手足无措、并因此而受到教训的火神，在掉落到莱姆诺斯之后，把修普诺斯当成了能交谈的知心朋友而已。正如他因当初辛提耶斯人救助自己，就把莱姆诺斯视为自己的心爱之所。

　　莱姆诺斯渐渐繁华起来。
　　它不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岛，在爱琴海中众多小岛中位列第八。它使它的君王骄傲地声称拥有爱琴海最肥沃的土地，庞大的粮仓。使鄙视农业的色雷斯人——现在岛上的居民辛提耶斯人可以为它放下刀斧，向土地的女神祈求丰饶。
　　奥林帕斯神们就来了。

　　很少有地方，会完完全全专门供奉一个独一的神。很多神的祭坛是普遍的、并存的，只不过有些乃是神的心爱之所，有些地方对某个神的崇拜特别突出，因那是他们的守护神。雅典娜那样敌视特洛伊，特洛伊也仍然有她的神庙和祭坛，在最绝望的时刻，妇女们还在祈求她的恩慈和怜悯。
　　所以雅典娜、阿波罗都来了，辛提耶斯人甚至供奉宙斯的双子作为海上航行的守护者。这些神庙就在赫怀斯提亚兴起和旺盛。

　　赫淮斯托斯很忙，也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