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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 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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肖透莫名地觉得心情好起来。他花了点心思布置自己的房间,在墙上贴了手工纸上印的旧版世界地图,一幅杂七杂八的交通地铁图,还有自己画的一些东西。窗口往外开得很大,一月的冷风像填装一样灌进整个房间。大概是从小在没有暖气的南方长大的原因,肖透已经习惯了冬天独自一人呆在冰冷的宽大房间里,心无旁骛地做着自己的事,直到潮湿的冰冷触觉延伸到皮肤的深层。整个房间像处在掏空的巨大冰块里,所有的知觉全都变成了蓝色。冰冷的蓝色。
天变得异样地红之后大概过了两天,一场大雪来临了。那几天正好是数学最终考试的日子,肖透和魏悬不得不天天带着画画用的东西再加上数据学或者代数学的书,一天两三次往返地走在半融化的泥泞雪路上。本来被厚雪盖得看不见的道路,逐渐被踩出了透明的冰层,加上为了化雪洒下的沙土,那些小路全都泥泞而且污脏不堪。
然而小路分开的两边巨大的草场,却像雪原一样,没有任何痕迹和人为的侵袭。肖透望着远处低矮的学校灌木丛围墙,对于那一大片像卫生棉一样的雪地总有种无法言喻的窒息感。
“快看,水手。那是陆地。”
走在他旁边的魏悬停下来,目光坚定地望着雪地上,突兀出现的一个被遗弃的咬了几口的圆面包。
“我可是要成为海贼王的男人,怎么能为了陆地而停下。”
肖透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他的临场演戏,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却被“水手”这两个字准而狠地击中了。像剥开一个被爆炒过又放了很多年的栗子,表皮粉碎得不堪一击,而果实却仍然像它当年沉睡时一样美好。
他想起了一个故事。传说很久以前海是白色的,很小。有一天他爱上了天空,但是他太小了,天空根本看不见。海很伤心,他发誓一定要让天空能看见。于是他开始疯狂地吞噬一切能吞噬的水。几千几百万年过后,海终于有了可以让天空看见的大小。天空从来不知道自己是什么颜色的,直到他看见了海;海从来也没想过自己是什么颜色,因为他心里只有天空。
他一度把这个故事在心里放了很久。像故事里的海和天空一样,他总觉得自己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理解海的心情。虽然偶尔会觉得自己像这样对于一个童话太执着的行为很傻很好笑,但肖透其实想成为一个水手。这个有点荒谬的愿望只有魏悬知道。
其实肖透是因为很喜欢海洋,与其说想成为水手,不如说只是在找一份能最接近海的职业。
站在海风强劲的甲板,面前是水光浩渺的无边深蓝,和撒了银粉的墨蓝天空。天和海的交际线是你永远无法到达却一直执着的方向。大副掌着舵,与海最接近的人们根据风的方向大小收放着缆绳。海风猎猎地刮过这片最少有人类痕迹的领域,吹得面颊发红耳朵生疼。风大的时候海水拍上甲板,嘴角会尝到泪水一样的咸味。大桶的啤酒和淡水储藏在深深的船舱,在海水的包裹中安心地向前行驶。到了夜晚,人们几乎用吼的方式唱起海洋教给他们的歌,一桶一桶地喝掉啤酒,同时用木塞堵住耳朵,防止被海中女妖的歌声所诱惑。然后载着到达陆地的期望,或者漂泊在流动的海浪上对于乌托邦的妄想,用一生的时间去学习、去寻找一些可能你从前永远都不会明白的东西。
肖透愣愣地抱着一堆书站在雪地上,周围来往的学生像电影的背景一样闪过去。他的眼神钉在天空和雪的交界处,突然意识到自己把天空当成了海,而把雪地看成了天空。
“别傻了,跟你说了多少次了,那只是一块面包。海贼王看多了吧。”
魏悬的声音无情地将肖透拉回现实。他总是这样,一边讲着各种老掉牙的梗然后发出抠脚大汉的招牌笑声,最后又做出正常人的样子把你拉回现实。每当这个时候,肖透就总是会产生无法抗拒想用雪塞满他整张嘴的冲动。
“我才不看海贼王。”
想了半天,依然充斥着海风和水手粗野歌声的脑子里只能憋出这么一句反驳。这让肖透很是不爽。
“日,走快点,迟到了。”
重新开学已经一个星期了,张迟海一次都没有主动找过他。而陆桀由于最近有各种各样的事情忙,band也没有再继续排练。
某一天放学后肖透依然如故地和魏悬呆在画室里。他心情很差。他总会在不同时候由于一些没有由来的空穴来风而持续处于低迷期,而他今天突然在专心勾着建筑线条时想起来一些事,一瞬间那条心情波动线斜率又降低了几个单位。
肖透也没有找张迟海。他没有什么借口也不想让自己再变得那么下作。就像他在假期中“觉得”自己想明白了的一样,有些东西,没有就是没有,不行就是不行。管你再怎么哭着喊着流着泪去强求,有些卑微还是只能保留在心里,对外却仍然要作出一副不畏惧一切的、独立而强大的形象。因为,这个世界,你的世界需要这样,否则就会由于强撑不下去而碎得一塌糊涂,自己也会变得伤痕累累,浑身是血。
狠狠地喝掉一整瓶sparkling water,他对坐在隔壁工作桌前埋头不知干什么的王霄宇说:“骆驼,你以后想干什么?”
王霄宇是画室动物园组合里的一员(详见番外),由于性格问题被魏悬赋予了骆驼的称谓。并不是沉默寡言,而是平时不讲话时就总是呆呆的,很难理解他脑子里在想什么。而如果要他清楚地表述出内心的想法,那就简直比杀了他还要难受。这个从小在混乱环境里成长出来的人,似乎在语言表述的机制上有某种先天性的缺陷。
听到问话的王霄宇慢慢抬了一下头,琥珀色的眼睛似乎发着光。
“园林设计。”
肖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这样啊。”
说到自己的野心,肖透在结合了现实和梦想等等诸多因素综合考虑之后,想想还是觉得建筑是比较适合自己的未来。再加上想做和海洋有关的工作这一点,他能想到的只有船舶设计了。
当天晚上他在房间里开了电脑上网搜索了一下这方面的资料,顿时深感物理学里流体动力学的艰深。然而学习船舶或者海洋工程就必须和液体打交道,肖透觉得自己还得再考虑一下。
“查什么歪门邪道,赶紧复习一下数学才是。”
魏悬大大咧咧地推开他房间门走进来。就在这时肖透放在桌上的手机震了一下,那个每次看到感觉都是熟悉又陌生的名字跳出来。简单几个字母组成的昵称的冒号之后跟着这几个字:
“下来study room教我数学”。
肖透望了一眼手机,想拿起来回复时又踌躇了。
这种时候他心里的感觉真的是相当复杂,当一个割舍不了却又以为陌生到不会再联系的人,突然又开始发信息给自己;他真觉得不管做出什么样的回应,都会不由自主地被再次拉进那个温柔的无底洞。然后就像湿滑井壁上的蜗牛一样,试图往上爬,然后滑下,再试图往上爬,又滑下……这个过程中他发现井壁居然还密密麻麻布满了芒刺,不管怎样的移动都像是在切割自己。他已经痛得快要麻木了。
但即使鲜血淋漓,却仍无法逃出这个深深的陷阱。
肖透迅速拿起手机简短地回复了一个字“好”。放下手机时他总觉得背后魏悬的目光平静得让他无地自容,后背似乎要被烧出洞来。但当他转头时却发现魏悬并没有在看自己,而是在仔细研究着自己墙上挂着的Bunny Suicide日历。
“我下去复习了。”
肖透匆匆说了一句,拎了几本书就噌噌地跑下楼去。不知道为什么,他总觉得不太敢看魏悬的目光。自己喜欢男人这件事并没有告诉他,也不确定他是不是早就猜到了;不是怕他鄙视自己,而只是纯粹没有找到一个能顺其自然说出来的机会。
临近考试的前几晚,公共学习室里人数骤减。肖透打开门走进去时只看见一个高瘦的背影坐在电脑前,低着头写东西,时不时地抓耳挠腮表示被某道题所困扰。
他深深吸了口气,走进去在旁边坐下。张迟海斜着眼睛睨了他一眼,说了一句:“这么慢。”
“嗯。”
敷衍地应了一声,肖透没看他的眼睛。他尽量做出最普通的老师讲解题目的口吻,说道:
“有哪些不会的?”
“全都不会。”
“……”如果真是老师,估计会很想拿一摞书往那个无辜的脑袋上狠狠敲一记。肖透死命维持着冷淡冷清的形象,没有笑也没有蹙眉。
“那我从头给你温一遍吧。”
“……”
张迟海用一只手支着脑袋歪头看他,笑容里藏着一种了然于胸的感觉,在肖透看来有那么些同情的味道。他突然想起来他发那条消息用的是命令式的口吻,似乎非常确定对方一定会下来帮自己。而且不幸的是,张迟海是对的。肖透恨这样意志不坚而无法拒绝他的自己。
“笑什么。”
“没事。你讲吧。”
“……”
于是肖透尽了最大的努力从头到尾给他细致地过了一遍课本,期间尽量忽略张迟海有意无意碰到他的手的触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