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的春天》抓住夏天的尾巴吃西瓜

42、无休

　　【第四十二章】无休

　　终于星辰失色，昼夜混沌，不辨黑夜白天的战争席卷天地之间。浑噩的战斗中，不断地目睹着神魔两方或战或死，以及不论哪方战败总会被波及到而死伤无数的下界凡子。
　　如此局面下，收拾战场、面对那灰败血腥的景致便成了家常。然而比之人间的战火杀戮，神魔之战总是要惨烈百倍不止，那样的地方没有欢色可供捕捉，即便是专调了年年月月做这档子活计的地府人士也有些不堪重负。
　　于我孟婆庄又多了些许思想工作要做，开解他们，可是怎么开解呢，并没有好的说辞，也只有镯锡会打趣地说着今后会多出许多遗址可供赏鉴这般的话来，然后就着孟家的汤药迷剂让其缓解一二，不致使崩溃发狂。
　　常常，人潮涌动的黄泉路上，我立在中央。

　　……

　　天地崩毁，正道崩毁。目睹一切，无能为力。无法阻止魔族的肆虐，无法捍卫本该美好的一切，脚下的路，眼前的线索，只不过指引着我追寻那个似乎永远触及不到的白衣人。而他于这战争又意味着什么，或许完全没有关系。

　　长叹口气，信手搔了搔脏得打结的头发，眼角余光落在了那灰暗天色下越显皎洁的嶙峋白骨上。因妖气作用，数日便能腐蚀掉皮囊，也不知道是只见白骨来得可怕，还是覆了腐肉来得可怕。

　　“这座仙山到底是可以净化怨气的，这么多尸骨也未见山的气泽发生变化。”一旁的小童一边拾掇着药草，一边扫视着周遭。
　　半晌我只是无神地看着潺潺的溪水，不徐不疾地淌过沉底的碎石，淡漠的思绪里盘绕着何谓天地，何谓正道，何以正邪两立。
　　“婆婆又在发呆了……”
　　“婆婆，我们往那处采药去，你先歇歇吧。”
　　闻言我点头，他们便手脚麻利地采药去了。

　　如今情势冥界多有伤兵，我便顶了好些人的差事做着。如是今日公差归来，尚未踏入孟婆庄便又领了旨令，马不停蹄地带着冥主派来的一干采药童子出来。血迹斑斑的衣裳没来得及将换，更别提收拾妆容，总之是旁人一眼就能瞧出的疲累模样了。可是在冥主眼里，还能走着的便是可以差使的，一定得好好发光发热。不过想想，眼下确实不是什么骄矜的好当口。

　　薄霜覆草的灵灯峰，明明也是战火波及的地方，却怪异得丝毫妖邪之气都闻不到，分明几丈外还堆着成山的尸骸。就算是仙山的自我净化之力，也不可能这么强大。

　　“奇怪？是云发楼的缘故吗？”我自言自语地说着，捶了捶酸胀的胳膊，因着那些不愉快的回忆又敛去了思索。
　　不多时靠在一株古树下沉沉睡去，可待到我从迷蒙中惊醒，已然困入敌军掎角之势，天罗地网般的包围圈，即便是拼死相互，依然搭上了一干采药童子的性命。

　　纷纷的谏言里，不约而同地建筑着我的死路。
　　他只是淡淡地回头看了一眼，或者没有看。

　　“她可是浮云巅的啊，主人，殷离最在乎的徒弟，比你抓了任何其他人都能让浮云巅就范。”
　　“主人，你不能就这样放过她……”
　　“少主，可没有这样的机会了，要三思。”

　　他身侧的黄衫女子回头疾走了几步到我近前，俏皮地哼了声：“算你这次走运，主人不抓你，可是你也别过快活了，凭主人的厉害，下次再抓你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喘着粗气倚在因魔气侵蚀而干枯得枝叶凋敝的枯树下，泛着腥味的冷风阵阵地吹着，散落的发丝绞着泥土成为挡住视线厚重的帘，神识渐弱。

　　灵灯峰一役，经年里最为惨败的一战，我以为会死掉。
　　可是，终究是逃过了，原因无从得知。

　　云发楼之后，圣灵仙殿等几座仙山仙阁接连遭受灭顶之灾，却听闻偶有那些山下的人间凡子并没有被波及的情况，我打听过，被屠戮的大抵都是有些术法的人反抗过。想着个中差异若是传道出去，怕是仙门子弟不得安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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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游走于血染的人间，如是半年，耳边闻听凡子的言语，渐渐地，有了极为恶毒的咒骂，咒骂我等仙神凉薄无能，咒骂那不生作物饿死万千黎民的气候。

　　满目疮痍的大地上，滋养邪神蛊魅的祭祀正在举行，锣鼓铜铃声声不息，然而被投喂给那些黑暗力量的生灵，他们的牺牲并没有意义。那么排山倒海般，先赴后继跪晕在神庙仙殿前的信徒呢，向这些神灵祈祷又有什么意义……

　　当手头还滞留着数量庞大还在不断增长的死魂时，我并不能很清明地说出来。
　　法力不及，成王败寇，神避魔进。

　　“我们做的，不过是从前你们的倒影……”
　　“……看样子，你见过死境？”

　　这段话又出现在脑海里，还有他轻蔑敌意全无的眼神，毫不防备的背影，渐渐远去，直到化为点影，却依然构筑了眼帘里最为寒冷的所在。

　　澜涧之子，他的名字，那个放我一命，放过山下一干人间百姓，却屠了云发楼、圣灵仙殿等上下千人性命的存在。我该怎么定义他，魔族，在复仇吗，只是在复仇吗，报复的对象只是也伤害了他们的……那么，到底是有良知的？

　　“……看样子，你见过死境？”
　　在他强入识海，却险被我摄魂之术反噬后说的话，也是在那之后，那撼人的杀意忽地减弱。
　　这意味着什么？

　　“他并不会放过浮云巅你一干师门亲族，你只要记住这点。”阿大的冷语，准确地说是提醒。
　　是啊，他真的并不是良善之辈，即便是复仇，到底也是搭上了人世间千千万万生灵的性命。而我，即便是感触，也不得不选择对立的站位。何况，手下无数魔灵丧生，我又何谈良善，何必纠结。

　　阿四整巧施云布雨回来，正蹲在门前挑着鞋上的泥土，我倚在一边瞧着碧凌居这一方天地的丽日暖阳，听得她道：“你们知道吗，气象大变了，原来我想着把毒山藤再往外扩上一里半里的，谁知对面那座山的瘴气已经蔓延过来了。”

　　“是吗……”
　　我应着这不明悲喜的消息，打量着不远处的清水阁。

　　阿四口中的毒山藤又叫厌仙藤，见不得半点阳光，否则会枯死，喜食邪气，它本身散逸的雾气却是妖邪之物的剧毒。防御工事阿四做得仔细，碧凌居三里之外便开始伪造成穷山恶水的景象，往内还用上了毒雾，雷暴，是以周遭未闻魔族犯事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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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死境五里外，周遭的景致已经失常，浮石，倒树，逆流之水……一道道追魂令残破不堪地收入囿魂法器之中，与此同时响起的丧钟之声偶尔也遥远得几近无声。

　　“这……万里之遥了，这么远的单也由我去收，看来冥城的人都忙得飞起了。”我低语道，打量着法器结界，早在半个时辰前越见动荡，灵灯峰那次与魔人交手受了重伤一直未能痊愈，眼下考虑法器的承载力，并不能继续追踪了。

　　摇身穿云，一径落至黑山深坳之地，不刻远天阎茯苓浴血而至，眼神却依然清明，没有受伤的迹象。

　　“看来这身上的血并不是你的。”打量完他，顺带打量了自身这同是血染得深深浅浅的衣裳，施法弄了干净，连日来照面的仙神众家似乎都没个清爽的形容，阎茯苓也没能例外。我挑眉道：“什么事情绊住了你，我可是一个时辰前便发了召唤。”

　　思忖着那么多魔族之人一拥而上，倘若不是一年来恶战缠身的磨练，恐怕是不能全身而退的，惨笑地勾起了嘴角，流露出劫后余生的喜悦，毕竟再也不会有那样的幸运了。

　　阎茯苓一挥手去了一身血污，环顾四周，不紧不慢道：“如你所说，绊住了。眼下也不得空，我在此处休息片刻便要往绿邑仙境去，那边恐伤亡不小。”

　　我闻言愣了会，他这样回答便是在隐瞒我发生之事，遂不作多想：“我还压了一摞追魂索命的事情等着你帮我，看来还要我先跟你走一遭。”
　　绿邑仙境如果真遭了祸，我不愿多想。

　　阎茯苓收回打量四周的眼神：“也只有这个时候由得你堆着差事，容得你这不守时的行事风格。”
　　我勾了嘴角，屈指摩挲着指背上无暇运力自愈的伤痕。

　　及至我们赶到，也未能帮上什么，不过清理了四五魔族的散兵游勇，大局已定。
　　满目血霜，尸横遍野，更多的早已形消神散。剩下的仙神们迫于恶寒侵体，邪毒克身，不得不先后摇身撤离。
　　眼前的绿邑仙境，不复往日华光，一片疮痍之景下只有恶魔之泉汩汩流淌，重创在身的礼荼施法干涸了泉眼，同时一道金光闪耀的兵符落至手中，他向我处微微颔首便带兵奔赴而去。

　　“看来，咳……别处还有恶战呢。”
　　我望着远去的神兵天将，身旁不知什么时候围了一圈小仙，方想搭话的阎茯苓见此情形便也没开口。

　　“上神，仙境这番模样了，我等该何去何从？不知如今哪处仙宫能够收留我们……”

　　“……”

　　绿邑仙境便是九重天的酒池肉林，居于此处的仙神众家早就离了餐风宿露的修行，游手好闲，除开仙籍比之凡子，真是一无是处。而今没了仙境的仙气滋补，如何保住仙灵也是个大问题，收留……今时今地，又有谁还留得住这样的班门。

　　我忍着胸口的作痛缓缓开口：“大抵可以试试去扶春宫还收取舞姬乐师与否，若是不予，便踏实地去尚神宫谋份助益修行的差事。别的，一时半刻地我也想不出更妥善的去处。”

　　谈话间阎茯苓有意无意地多看了我几眼，嘴角微有笑意。思忖片刻，倒蓦地懂了他笑什么，这些何尝不是我从前的形容。

　　闻言小仙们眼神期艾地低下头，互相看看，慢慢地动身，三三两两地抬着鹰垣和几位武神的遗体离开，曾经光辉无限的战神们经此一役形神俱灭。
　　还记得天宫史册上记载他们勇猛善战，经历过比这恶劣百倍的战役无数，那些看得我瞠目结舌的史籍形容，应该是消磨在了这片曾经的乐土。

　　“不久天君也会嘉赏一片仙境给礼荼的吧……”我缓缓道，那样的思绪里若似一二分神往，又有一二分忧伤。

　　阎茯苓凉凉地开口：“你似乎在担心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大概吧。”我勉力地笑了：“礼荼该是不会堕落的。”
　　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