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宵壬>夕拾》柳烟微

2、ch.2曦

　　从屋子里出来以后，六条壬晴的心情可谓相当微妙。虽然说出走这件事情是在一开始就决定好了的，但当真正被放行了以后，反而格外地觉得有些不舍。

　　就算已经将说谎的技艺习得炉火纯青，唯独对着血肉至亲施展之时会自然而然地体味到愧疚感。

　　壬晴并不介意当一个骗子，有时候善意的谎言比残酷的现实要来得动人，而对于在遇到某人之前长期被他摆在最重要位置的亲人，壬晴也就想当然地觉得给他们留一个美好的空想绝对要比将一切割裂后抽身离开舒服些。

　　优柔寡断有时候会让人裹足不前。

　　然而，即便自身在平日里习惯了独善其身的生活态度，若是找到了在意的人或在意的事情，从前的懒散亦会不自觉地消散，变得决绝起来。

　　为了一个人去做某件事，为了某个人彻底改变自己...对于以前的壬晴来说绝对是难以想象的事情，而对于现在的壬晴来说，依旧会感到的害怕的则是这种心甘命抵的无力感。

　　他此时告别的并不只是自己的家乡，而是他曾经赖以生存的原则和以之为代表的全部过往，如此计算的话那些所谓的“七天以后就回来”的保证的确如哄骗小孩的甜言蜜语一般单薄而无力。

　　谁知道这一别之后还能不能相见呢？

　　所以壬晴才没有说出“再见”的话语。

　　明明这样答复的话就算是谎言也会被修饰得更为真实，若是要做的话应该将它完成得更美好一些的，壬晴却留下了这么一个致命的缺陷。

　　刻意遗下的缺口，兴许也算是少年某种不得已的暗示吧。

　　盘曲回旋的下坡路上，唯有因空旷的地形而变得愈见猛烈的风浪迎着山路不断往上冲刺，成片的荒地因为长期疏于搭理而叫杂草毫无节制地榨取养分疯狂滋长。

　　“咻咻......”风在他的身边呼啸而过，将些许杂草连根收割而去，被气势惊人的风浪抛向半空的草如水藻一般曼妙地扭动着，然后才轻轻地...轻轻地在不为人知的某个遥远的角落里坠毁。

　　郊野间的路非常陡峭，将巨大的行李箱死死拖在身后的壬晴踩着极为细碎的步伐小心翼翼地前行，才不至于被背后的重量推得整个人往外跌出去。

　　沿边树木的绿意并没有因为夏日的逐步消逝而产生半分削减。

　　所谓树影婆娑。

　　在枝桠上边茂然生长的绿叶随着风的撩拨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沁暖的阳光笔直地降落下来，如若在经过时抬头一看，必定也会看见如星屑一般璀璨迷离的淡金色光晕吧，如萤火虫在夜空中摇曳勾勒出的斑斓泽色，即使是被映到了地面上时，亦如同被骚动不止的黑暗拥簇着一般拥有神秘的气质。

　　周遭的风景是美丽的，前路却也是迷茫的。

　　旅途才刚开始，只是走在离开家乡的旅程中最初的那一段路上，壬晴已经觉得有些忧伤了，也许有一部分原有还是出在壬晴现在所走的这段下坡路上。

　　这一切大概也不是这么难被理解的。越是走在陡峭的斜坡上，每当回头张望之时，必然就会感觉到自己出走的那个地方虽然还能用肉眼睇见，但也越发离自己遥远，而朝前一眼望过去，也只能将黏在视界尽头处浸在树影与小路间隐约的小户别楼收进眼底。

　　“到头来什么都抓不住呢......”这不单单是一时间触景生情引发的感慨，而是男孩自将某个信念摆到了首位后对前景的预测。

　　如今，它正因男孩的决定被一步步地证实。

　　远离市区中心的偏野小镇并没有设下太多的交通接汇点，壬晴若想走去更远的地方，只能通过新快线进行跳转。

　　月台之上，自然是人来人往。

　　骨架清瘦的孩子拽着笨重的行李，带着一身的孑然，静静地守在上车处，他的手心里还攒着刚刚由售票处买来的票据，空荡荡的轨道上时而有几缕清风拂面而来，男孩两耳旁的碎发被吹得细细地晃了晃。

　　壬晴又等了一阵子，稍稍眯着眼睛望过去，终于在十分钟后看到入站口处遥遥地传来两圈刺眼的光团，刺耳的鸣笛声划过耳际，而等待已久的列车终于缓缓朝他们驶来。

　　他一个人的力气虽然小，若是能够慢慢地静静地自己动手，大约还是能将行李拖上快车的。但是尽管壬晴心里不如何乐意麻烦到其他人，可对于成年人而言他们也不可能放着这么小的孩子干重活，于是很自然的就搭把手了。

　　受人恩惠，壬晴自然不会吝惜感谢之言，男孩面上挂起来的笑容恰到好处，似是在千万次的演练里边反复雕琢了无数编，就连眼角的笑纹都标准得不能再标准，表现出来的是喜悦却不会是过多的喜悦。

　　能够被人称之为礼节性微笑的弧度，是比真切的笑容还要来得美观且精确的一种表达。它会让观者感到舒服，却在人与人之间起着极其微妙的隔绝作用。

　　然而，它毕竟是面具的一种，能够绝妙的将本我隐藏，仅让别人看见乐意给人看见的，同时...若是遇到能熟练使用这一技巧的人，甚至会将人迷得完全分不清真假，即使被骗了，约莫也没有半分落差感。

　　六条壬晴就在此机会中，绝佳的向别人展示了这一项技能可以被人活用到什么程度。

　　大人们对小孩子向来没有多少戒心，即使现下确实觉得面前的小孩笑起来好看得有些过分了，游刃有余不卑不亢的样子着实让人吃惊。

　　只是，当他笔直地看着人时，确实很难叫人将他的心思想到不好的一面去，男孩的目光澄澈，笑容亦柔和明媚得叫人心生好感，几个走过来帮忙的男人因之愣了一愣，等男孩拎着行李走到了前一节车厢之后，才稍微回过神来。

　　“哎呀...刚才那一瞬间感觉好像看到了天使...我果然是病得不轻吧......”男人如此念叨着，不自觉地挠了挠头，接着才以一种稍微带了点困惑的神情，走向自己的座位。

　　而此时的壬晴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座位，并在周边热心人的帮助下将行李塞进了座位侧上方的行礼堆置处，施施然地坐进了皮质的扶手椅内。

　　基于隔壁的位置是空着的，所以连座位都变得可挑选了，身体的反应确实比意识的醒悟快了几拍，等到六条壬晴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坐到了靠近窗户的那个位置上了，而旁边却仍然是空着的。

　　所谓的记忆...约莫是为了提醒人们昨日不再才会在不其然时显露自身的存在感吧.......

　　一直被壬晴压抑到极致的东西，在最无防备的时候从不起眼的角落里蹿了出来，起因不过是一个座位的选择而已。

　　谁曾经坐在谁的身旁，和某个在生命中占据绝对分位的人跨越了整个过度忽略了整个时节，做了一次空前绝后的旅行？

　　从车窗的里头看向外边，眼睛可以捕捉得到的风景其实与之前的没有什么不同，都是如烟一般转瞬即逝的模糊景致罢了。

　　可是...全身的感知却会一遍一遍地提醒他自己故地重游所带来的感触确实无法逃避。

　　曾经坐着某人的位置变得空荡荡的，曾经只要伸出左手就能碰到的东西如今不复存在，只有别无二致的曾经沿路看过的一切与记忆重叠，一次次地撼动着抵死反抗的尘封印记。

　　于是有什么情感终于冲破了桎梏，从细小的角落渗出开始在全身里蔓延。

　　最让人难以接受的是...明明只是支离破碎的片段而已，却能够长长久久地扎进心窝，就算受伤地方已耗尽鲜血，仍然不会被过往的其他感官冲击得就此脱落。

　　悲伤的感觉无处不住，说白了记忆中也不是全无甜蜜，然而若是在此间混杂了“失去”的滋味，只怕所有的甜蜜都要一同报废。

　　记忆最伤人。

　　无处不在，无时无刻的...扣人心扉。

　　想念一个人的感觉太过绵长，沾染着一种特殊飞芬芳...在血液里游荡，成为一根最为隐秘又极为牢固的绳索，一点一点地收紧，时时刻刻地准备着将人绞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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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
不要嫌它短小，因为是过度章，我连正主都没有写出来，感觉就是片段写法吧，要看看写到宵风时是怎么样才能定文风，想写些带着点惆怅的东西，但是不是悲剧不是悲剧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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