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朝凤》嫦歌

1、序

　　文|嫦歌
　　夜空暗暗，自海面而来的扫过长堤长风穿过密林，却在唐州朱雀大街上的繁华中消散。
　　平时入夜后，熙熙攘攘的港口便已歇工息作。而此时，港口依旧灯火通明，海岸上黑压压的跪了一片人——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唐州州尹安广瑞之女安濯曦，温婉淑慧，年方十八。经章台御史举荐，赐采女级号，入都待选。钦此。”
　　秀使一字一句的宣读完圣旨，将那卷黄绢折好，放入跪在中间的那名少女手中。
　　“民女安濯曦领旨谢恩。”那少女接过圣旨，轻声答道。身边的侍女楹晗赶忙上前扶起她，而她一直低垂着头，看不清神色。
　　“安采女，请吧。”秀使一边道，一边打量着这位颇与众不同的少女——多年为帝王家迎接采女入帝都选秀，每到临别之时那些采女大都是哭的梨花带雨的与父母作别，而眼前这位却是从出安府开始便没再与父亲说过一句话，甚至连看都不曾看一下。
　　安濯曦抬眼瞥着泊在港口被装点一新的“桐龄舟”，清丽脱俗的脸上有着说不出的抗拒。
　　“‘桐龄舟’？也是‘不归船’吧。”蓦的，她如同自语般喃喃。然后回头望着空无一人的官道，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秀使很久没看过如此有性格还偏偏生了一个温婉顺从模样的女子了，不由得对这个少女产生好奇——也许是和夷南拓落人毗邻久了，这少女的性子中也带了几分那海盗之国的倔强与洒脱，完全不似江南女子的柔弱。这样的可人儿入了君侧，难保不会腾上枝头变凤凰。
　　秀使尚自忖度，却见那少女已经走向了灯火辉煌的桐龄舟，忙跟了过去。
　　在经过唐州州尹安广瑞身旁时，那少女的身影微微停顿，犹豫半晌开口，声音因激动而波动不安：“爹爹，女儿只想知道，这桐花秀册上，怎会有女儿的名字？”最后几个字已是带了哭腔。话音刚落，便提着裙子向那灯火闪耀的桐龄舟跑去。
　　安广瑞僵在原地，久久无言。
　　秀使在一旁冷眼看着，虽不知这父女间有何误会，但是有一点他很清楚——这桐花秀册上，的确不应该有安濯曦的名字的。
　　但这些，都不是他一介秀使该过问的。
　　船笛鸣响，桐龄舟缓缓驶出港口，渐行渐远。
　　远去的行舟上依稀可见一个瘦弱的影子奔到船头，远空中悠悠的传来一句呼唤——
　　“爹爹，您多保重——”
　　历经风浪变迁的中年男子终于抑制不住眼中的泪光，然而神色却一点点的黯了下去——
　　“怡儿，你会不会恨我……”

　　—
　　鼓乐齐响，远从帝都而来的金身桐龄舟便这样缓缓的使出港口，通明的灯火将附近停靠的小商船照得周身通透。
　　某条商船的甲板上，一白衣男子手中提着一坛酒面对着桐龄舟离去的方向临风独立。
　　由于离得比较远的原因，朦胧的灯火余光从他高贵不可捉摸的脸上缓缓滑过，却是看不清面貌，只有那清冷得如同此刻漫天寒星的眸子在夜空下熠熠闪耀。
　　他望着远去的行舟，眼中的神色急速变幻，却最终还是止于一片淡漠。
　　“公子，”一个船夫摸样的人下黑暗中单膝跪下，“都准备好了。”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扬了扬手，“扑通”一声，手中的酒壶击碎千层浪花，落入洪涛之中：“出发。”
　　间隔不到一炷香，一前一后两艘船只，载着满满的爱与恨，先后驶离了沉浪港，沿着不同的航线，向同一个目的地驶去——帝都晔京。
　　此刻海天辽阔，月冷星稀，晚风阵阵，岸涛惊惊。瞭望那两艘载着不同使命的船只，忽的觉得，这平常的夜晚，却仿佛是暴风雨前的寂静肃杀。
　　很久很久以后，有人经常梦见一模一样的情景，却在徒劳的探出手指之后在现实中惊醒；也有人瞭望着波澜壮阔的海面发呆，当恍然明白自己那一刻的心境时，却再也寻不见最那时的人，那时的事，还有那时的自己……

　　再次回望这片海域围绕的城市——
　　此地乃是唐州，大寅国东南的边境之地。
　　自大寅开国已有一百六十余年，而唐州以及其以南的十六县却是在三十年前才从夷南的拓落人手中收复。
　　夷南国本是裔南国，是海上的霸主，只因了两国间多年的纷争，大寅子民便以“夷”代替的同音的“裔”，表达对其的贬斥之感，但这些都是后话。
　　唐州沿海，地理位置奇特，东北处潮平岸阔，是与对岸商船来往的必经之地，而东南却是一处险峡，与其南边夷南隔岸相对。如此位置，无论是在军事还是在经济方面，都是扼守一方的脉喉。
　　便也因此，帝都对唐州的安定格外重视。为了维护唐州的安定，同样也是为了将强对隔岸拓落人的威慑，朝廷加派兵马镇守唐州，并且每年下拨大量金银修筑港口，培养水兵，开垦荒地，三十余年的积累，才令唐州虽处边关，却是有着三月小扬州的繁华。
　　然而这样建立在政治维系下的浮华却禁不起考验，先不说唐州城百姓中三成人先祖便是拓落人，各路商人与夷南拓落人的暗中通商更是屡禁不止，一旦两国战争爆发，这样的繁华便会一夕崩塌。
　　然而此地天高皇帝远，暗夜下的黑暗角落中，却不知道又影藏了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与阴谋，只待一场毁天灭地的暴风骤雨，将这漂浮在空洞的繁华之上的醉纸迷金一一清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