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最终挽歌（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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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如思锒铛入狱，是否要急招季敏谦回京，让上官云曦与慕容晟各执一词。身为晏如思的夫君，回来协助是理所当然，况且也该让季敏谦了解一切，不然朝廷所做也太不近人情。然而骤然招季敏谦回来，且不说他从瘟疫之处归来是何等危险，就是朝廷忽然招他回来，对灾民而言，也是难以交代。
一时太后与皇上难分轩轾，互不让步。
这一再拖沓，便是过去了一个多月。
牢中倒是没有为难晏如思，好吃好住的招待她，季恒时常来探望，带来消息，也是为探视晏如思的身体。她腹中的孩儿虽然受此波难，仍是安稳成长。这无疑是叫季恒在一切的不顺遂中唯一的慰藉。
审理仍在继续，借着这件事，蔚安郡王强抢民女，霸占琴娘一事昭公天下。进而蔚安郡王所做的其他恶事也一并查处出来。他不仅是强霸民女，在京中横行霸道，更是仗着几分势力，与其他官员勾结一处，私相授受。以他为由，朝廷借机揪出了不少私相行贿，中饱私囊的官员，又因为蔚安郡王与太后相交甚从，与他交好的也大多都是太后一脉，于是借此机会，慕容晟授权王允严查此事，一时之间，连根拔起了不少太后党羽亲信。
王允处事公允，天下皆知。又有上官云逸在旁辅助，两人皆是先帝所在时的朝中重臣，纵然上官云曦有所不满，也难以撼动，一时之能看着自己多年的根基，毁于一旦。心中难免愤恨，而这份恨自然是加诸在了挑起这一切事端的晏如思身上。
上官云曦为蔚安王一事与慕容晟多次进言，才发现今日的慕容晟已经不是当初那个在自己面前事事都唯唯诺诺的孩童了。在针对季敏谦的事情上，她看到了慕容晟的不肯让步，看到了他眼中的执着以及对自己的不满和隐忍的恨意。
这让上官云曦一时间从头凉到了脚。
那样不满与指责的目光，让她想起了不肯对自己多看一眼，即使看着也是透过自己看和另一个人的慕容昊轩。顿时心被愤怒填满，无法宣泄的恨意，在看着慕容晟逐渐脱离自己掌控的同时，油然而生。
如果不能拥有，那就毁掉好了……
面对自己的亲生儿子，上官云曦亦在心底升起了这样的歹念。
要毁掉他所有的依赖，要让他只能依靠自己。
上官云曦这样想着，眼中流露出的是深不见底的心机以及掌控不到的危险。
然而，这一切年轻的慕容晟都未曾察觉，他正因为借由晏如思这件事，连根拔除了不少太后亲信而沾沾自喜。脑中幻想着有一日自己可以亲临政权之后，将季敏谦锁于身边，为所欲为。这份执着让他满心欢喜，几分盲目。
他想着，待季敏谦回来，他便放晏如思出来，而后季敏谦定会感激他，他便可以将对方留在身边，之后他也确信，晏如思不会再继续扮作无知的留在季敏谦身旁。如今将晏如思锁于牢中，一再拖延案件审理，只是为了更多的清除太后党羽。
至于真相，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精心算计，有着谁也察觉不到的心狠。
早就想给晏如思一个教训了。谁叫她仗着怀了季敏谦的骨肉而如此嚣张。
慕容晟低垂着眼想着。
季敏谦因为妻子怀孕，既是在宫中留职，也时常发呆。几次相处，问他想些什么，话题毫无意外的围绕在怀孕的妻子身上。这让慕容晟嫉妒万分。但是想到季敏谦就在身旁，又有种说不出的满足感。然而每次的话题，都让他觉得即使这个人就在身边，他的心思仍然留在那个怀有他血脉的女人的身上，真的叫人无法不生气。
然而，他也明白，自己是没有生气的立场的。
于是，只能止步不前。自己的心意无法叫对方明白，这更加让慕容晟焦躁不已。
如今终于有了机会，惩治那个让他倍感难受，毫不知情，却又恬不知耻的女人。
早就派人一直盯着晏如思，季敏谦在京的时候，她足不出户。季敏谦出京了之后，她依然留在家中。等了许久终于等到她出门，然后知晓她去了茶楼。
关于那个琴娘，慕容晟也一早知晓，凡是和季敏谦有些关系的人，他都一一调查过。尤其是那个琴娘，有着几分姿色，总以为会得到季敏谦的亲赖，真是叫人看着就生气。所以才在她被蔚安郡王骚扰时，不曾派人出声教训。更有甚者，对于蔚安郡王对她的打骂，慕容晟乐在其中。
就是那一天，他听闻了晏如思与蔚安郡王之间的矛盾，顿时想起了三年前晏如思到京之后的种种，联想出来，便知道事情始末。所以他才特意安排人去找蔚安郡王，给了他一笔黄金，让他约出晏如思，并且胁迫他告知晏如思当年的灭族真相。
若是知晓了真相，晏如思还可以无动于衷么？知道了真相，她还可以这样心安理得的享受季敏谦给她的温柔么？说到底，她也是个脚踩在族人鲜血上，只为了自己快乐的自私女人。
慕容晟要让她自己心甘情愿的离开季敏谦。
他本以为约这个足不出户的女人出来，要颇费周折，而且季恒虽然对晏如思不闻不问，但毕竟是怀有季家骨肉的女子，他不可能坐视不理。本来还有些担心，却没有想到那一日，晏如思就尾随其后，让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又如此简单。
之后便如他所设计的一般，蔚安王将一切合盘托出，包括晏如思那霸占着季敏谦的丑陋心思也毫不留情的一一戳穿。他听人口述，那个时候晏如思错愕难耐，不知所措的表情，便觉得大快人心，可又觉得万分可惜，因为自己不能身临其境。
若是当时他就在那里，一定还可以更加狠狠的伤害那个女人。
虽然有些小小的不满，但结果却是让他满意的。
然后命人杀了蔚安王，于是名正言顺的将当年灭族一事，以及蔚安王所做的恶事一一揭露。
登时，天下一片哗然。
对于太后的专政，天下万民皆有了不满。
这正是慕容晟想要见到的结果。
他细细盘算，正因为熟识晏如思，知道她善用毒，所以才在现场留下了染毒的匕首作为凶器。然后特意留下了琴娘的尸体。
这样一来，等到过些时日，时机成熟了，他便可以公告天下，是琴娘不忿被人掳走，所以才用毒匕首刺死了蔚安王，而事后自己也是一时难以承受，畏罪自尽。又或者是与蔚安王的争斗中，不甚自伤，因为是毒药，所以两人同归于尽了。
无论是哪一种说辞都是天衣无缝。
慕容晟为此沾沾自喜。
想着这多日来一连串的喜事，他不由笑了出来。在想着过不多时，就可以看到季敏谦对自己感激不尽的样子，就更加心情愉快。
于是招来身旁的妃子，嬉笑一番，足见他今日的心情极为喜悦。
虽然莫婷嫣，季敏彤和上官玥秀背景都不差，但是在宫中，皇上最为喜爱的，还是另外几个既没有太过复杂身世，又不曾与季敏谦有过交集的几位女子。与这些女子在一起，是纯粹的欢爱，无关算计。但与那三个人在一起时，总会让他想起季敏谦或是上官云曦，那让他既觉得无趣又感到难受。
身旁的女子娇笑着依偎过来，勾起媚眼，蜷缩匍匐在慕容晟怀中。
“报……”就在此时，宫外传来人声。
慕容晟眉眼微皱，轻轻推开了身上的女子，让瑞福传人入内。
“皇上，太后带着一队人向死牢去了。”侍卫匍匐于地。
“什么！”慕容晟心下大惊，一把推开身侧的女人，对她的哀叫充耳不闻。从软榻上下来，一把抓起侍卫的衣领，问道：“你说什么？”
“方才听守宫侍卫说，太后带了一队人去了死牢，要审问……审问牢中的囚犯……”
牢中的囚犯自然指的是晏如思，试问除了她，还有谁能让太后如此大动干戈。
慕容晟眼眶欲裂，重重的哼了一声，将侍卫甩开。抓起衣服披上，便要出去。瑞福见了急忙拦阻。他劝说皇上，若无十足把握，怕此番前去，只会陷季夫人与不义。季夫人如今身怀六甲，只怕禁不起折腾。
孩子……季敏谦的孩子……让慕容晟呆呆的垂下手，不知所措。他可以不怜惜晏如思，却无法无视季敏谦的骨肉。他犹记得，季敏谦说起孩子时，那张平日没有什么表情的脸，却会发光，闪烁着无比愉悦的神情，让他错不开眼目。
尽管从心底恨着抢走季敏谦的晏如思，却也从心底爱着那个让季敏谦露出幸福表情，未曾出世的孩子。
慕容晟握了握拳，最后一咬牙，道：“摆驾死牢，传王允，上官云逸即刻赶去。”
赶到死牢，慕容晟刚好看到上官云曦从中走出。两人对视，慕容晟惊恨交加，难以置信的目光投射在上官云曦忽明忽暗的脸庞上。上官云曦平静的看着慕容晟，直到走到他身边，才陡然扬起了嘴角，一派胜利者的姿态轻笑出声。
那样子昭示着自己的权威，昭示着自己的得意。同时，在向慕容晟示威。
慕容晟顿时觉得周身冰凉，他顾不上去思索上官云曦眼神中究竟还有着什么其他意思，只想快步赶过去，知晓她究竟对晏如思做了什么。
脚步迈到了牢门口，就听到上官云曦带有威严的声音带着一股幸灾乐祸。
“皇上，你该感谢我，为你做了一件，你一直想做却不敢做的事。”言罢，悠然离去。
慕容晟只觉一股凉气从脚下升起，他疾步入内。
此时赶来的王允，上官云逸等人，也只来得及和上官云曦打个照面。对方明显的快意让俩人留意，对方也确实没有多做留难，只是点了头便放两人通过。
来到牢内，尚未走进，便听到了里面传来痛极的呼喊，声嘶力竭，撕心裂肺。
王允，上官云逸一时惊呆当场，身子便被向旁一推，俩人回神看去，见是闻讯赶来的季恒，已经脚步不稳的踉跄奔向里面。两人不敢停留，也一起跑了过去。
……
血腥味，浓重的血腥味。
一踏入关押晏如思的牢房，就见到满地的血红，以及已经吓呆在一旁的慕容晟。
季恒急忙上前，探查之下，便知晏如思已经小产，双腿下全是血红，若果现在不即刻生产，只会一尸两命。
晏如思已经疼得面无血色，一双手颤抖着抓着身下的被褥，双腿也是不住打颤，血水一股股的从腿间涌出来。
季恒纵使惊吓过度，仍是强自心神，毕竟他是个大夫，虽不是产婆，仍是有些底子。
一边将晏如思放好，托起双腿，便要扯下她的裤子。
晏如思纵然痛的难以抵抗，仍是尚有神志。她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抓住季恒，哭叫道：“救我……孩子……救我的孩子……”
赶来的王允，上官云逸见状，心下便已明了，只得强压着满心的酸楚将呆愣的慕容晟拉出了牢房。
接着，慕容晟只能听到牢内的痛呼声，以及季恒一声声颤抖着的安慰。
他低头看着自己双手的血红，一时难以接受。
记得方才进入牢房的时候，就见到晏如思怀抱着肚子不住的翻滚，那样子吓极了。他不知所措，只是想着不要这个女人伤害了肚子，于是便去拉她，谁知道扯动间，看到晏如思猛然抬起的眼，一双银灰色的瞳透着血红，让他心虚不已，更是胆颤心寒。手一松，便将人摔落在地。
他并不是故意的，然后听到晏如思一声哀叫，接着便有大量的血水流了出来。
他当真不是故意的。在他拉扯之前，晏如思已经是腹痛难当。他不知道太后做了什么，可是想起太后临走前的那一句，他唯一可以想到的便是除去晏如思。只有这件事，是他想做却一直不敢做的。
他恨着晏如思，却又怕着她。他怕晏如思死了，季敏谦便再也不愿，不肯多靠近他一分。他始终记得，季敏谦那张毫无表情的面容，冷淡的态度，对他的忍让和退避，在见到晏如思的一刹，那样一张脸变得如此生动，让人错不开眼。
他恨着晏如思，更深深的嫉妒着。可是想到这个女人腹中有着季敏谦的骨肉，他无论如何也无法对她视而不见。那份复杂的恨中也嵌入了更为复杂的爱。
“不……”颤抖着双手，脑海中仍是血红一片。
慕容晟颤抖着手，抱住头。
“不……不可以死，不可以让她死……救救她……”慕容晟不顾一切的叫着，不顾一切的想要冲进去。然而却被王允和上官云逸一左一右的拦住了。
“皇上，季大人正在救治，请皇上稍安勿躁。”
“不……不可以……救救……救救他的孩子……”慕容晟软了双腿，“呯”的一下跪了下来。此刻的他脆弱的只是个孩子。
而他的这份悲恸，像是面对自己的孩子一般。
王允和上官云逸面面相觑，却是无言以对。
谁也不敢去问，那个“他”是指的谁……是指牢中让他们愧对不已的晏如思，还是那个此刻尚不知一切，为了救人而殚精竭力的季敏谦呢？
只是，无论是哪个他，他们心中都有着诉说不尽的对不起。
惨叫声依旧在持续，慕容晟聆听着，看着一个个下人手忙脚乱的进进出出。端进去的是一盆盆清水，端出来的是一盆盆鲜红的血水，泛着让人难以正视的腥气。
“啊~~~~~”撕心裂肺的嘶吼，粗重的喘息，还有时而不绝的来自产婆，那一声声“努力，加油”。慕容晟模糊了双眼，那无法想象若是晏如思死了，又或者她腹中的孩子保不住了，季敏谦会是怎样的态度。
不敢想，不能想。
紧张的心情，恐惧的心神，让慕容晟犹如从水中捞出来一般，一身冷汗。手脚不住的颤抖，努力握紧拳头，却始终无法收拢。然后像死鱼一样张着嘴，只能无助的呼吸着浅薄的空气，吸入肺部的却是含满了血腥味的空气，犹如他将那孩子的精血全部吸进一样。
“啊……哈……哈……”呻吟声仍在继续。
忽然一声刺破耳膜的尖叫窜出，慕容晟难以压抑的甩开身上的两人，脚步踉跄的跑了进去。
然后他看到晏如思一身汗湿，一只手高高举起，像是抓着什么，一双银灰色的眼瞳此刻已经暗淡无光，只剩下灰色的瞳孔茫然的瞪着。
半张着嘴颤抖着，那仿若临终遗言。
慕容晟脚步不稳的扑了过去，跪趴在她身旁，顾不得身下是洗不净的血红。
“……孩子……敏谦……”
她的手在空中无力的抓着，呼唤着那个人的名，涣散的瞳孔是不肯放弃的挣扎。
“孩子……孩子……”
声声呼唤，仅是一个母亲最为卑微的祈求。
慕容晟眼眶酸涩，他恐惧着即将发生的一切，颤抖着睫毛抬头看去，那在产婆手中的孩子不言不语，亦不曾动弹。小小的一团血污，毫无声响。
他亦颤抖着手，示意接过那孩子。产婆为难的递过去，到此时她仍不确定这个孩子是否是活着的。
触碰到粘腻肌肤的一霎，慕容晟浑身一震。
这便是季敏谦的孩子……然后对上那双不曾张开的眼，慕容晟满心都是恐惧。
“他……”
产婆不忍的转开了头，慕容晟心头大恸。
“不会的！”怒吼着一把从产婆怀中躲过孩子，不顾自己的举动是否会将小东西伤到。兴许是这大力的动作刺激了小东西，只见他摔在慕容晟怀中，那细小的腿忽然一登，随即“哇”的一声，嘹亮的哭了出来。
孩子的哭声惊醒了所有沉浸在悲哀中的人，牢外的上官云逸，王允也赶了进来，牢内季恒老泪纵横，身子一个放松，最终摔倒在了地上。
慕容晟惊讶的看着在自己怀中放声大哭的孩子，小小的软软的，是季敏谦的孩子，让他无法不去喜欢。顾不得孩子一身的血污，他虔诚的低下头，缓缓吻上了孩子的额头。
“孩子……敏谦……敏谦……”
意识已经渐渐模糊，却在最后听到了孩子的啼哭。那像是完成了最终的使命一般，晏如思露出了无比轻松幸福的笑容。纵然没有办法多看一眼自己的孩子，没有办法给他一个拥抱，但是想到从此之后，季敏谦不再是孤单一人，她便心满意足。
可以留给你的，只有这个孩子了……
但是，却是如此的不甘……
还记得季敏谦曾说过，要与她，和孩子一同去到大江南北，一同看尽天下风光。这些都还没有实现，真的很不甘……
手，想要抓紧那远在天边的幸福，五指却已经无力收紧。
晏如思黯淡了眼瞳，在沦入黑暗前，她仿佛看到了季敏谦那款款而笑的温柔面孔，勾出幸福的笑靥，她深深呼唤。
“敏谦……”
我留恋的是独自一人的你，我企盼的是与你一同，万世不弃……
无法兑现的誓言，无能为力的期盼。晏如思垂下了手，那双灰色的瞳始终看着天边，在最后仍是勾勒着动人心魄的幸福笑颜。
……
与此同时，远在流民营的季敏谦只觉得心口一阵剧痛，他忍不住按住胸口，佝偻了身子。
“你怎么了？”
身子踉跄的被连翘扶住，季敏谦只能摇头，咬牙忍过这番痛楚，抬眼茫然的看着帐篷外，暗无星辰的天，心中满是不安。
不知如思可好……
不曾出口的挂念，成为永远寄送不出的相思。
季敏谦微微苦笑，摇头道：“也许只是这些日子太累了吧……”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最终挽歌（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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