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六瑟·清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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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南京回了彤天楼，自然要乖乖将行踪事迹同游公子汇报，同时证明回来的自己和离开时一样壮硕，甚至多张了两根黑亮的头发丝。
“如此听来，萧姑娘近来似乎桃花运正旺。”游公子惬意地押了口茶，轻飘飘道。
“公子真是折煞小女了，大家不过都是逢场作戏罢了，我一个病秧子，谁会瞎眼看上我？”谄媚地上前为游公子添了杯茶，又满面愁容地接口道，“不过衡遇白行为却真是有些怪异，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游公子斜斜看了我一眼，却接口如此道：“我看倒未必，以以衡楼主之能，又何需图谋你什么，倒是很有几分可能真动了倾心之意，只是不知道萧姑娘是否也早早爱慕上了，只是暗里欣喜不敢承认罢了。”
“我的天！”我大呼小叫得险些甩飞了茶壶，“饭可以乱吃话可休要乱讲，你都天天说我是无心人了，哪还有闲工夫想这等傻事，天天盼着脱离彤天楼苦海都来不及。”
“再说，之前看那衡遇白确实是芝兰玉树之姿，当然，肯定是比不过游公子你一身风骨的哈。可在听说锦瑟之事后，谁还敢对他产生什么非分之想，真怕最后死得连渣都找不到，要比起无情，我可一下成了那天下有情人。”
游梓熙继续斜斜地看着我，修长白皙的手指轻叩着茶杯，这会儿是连话都懒得应了。
我立刻精明地再续上一杯茶，暴露了最最狗腿的一面，“瞧公子您不信的模样，我可是从上月就牢记着您的生辰，十日后七月十六，公子有什么吩咐？”
游梓熙这时才脸色好看了几分，终于拿正眼看了人。
“出去转转吧，总在彤天楼附近甚是没有意思。”游梓熙想了会，说。
“得令！”我眼睛珠子一转,“我等会就替梧叶接个远些的单，趁着公干好好享受下——公子您别这样瞧着我，一定是先庆生再公干，绝不扰了公子您兴致！”
游公子这下才满意地点了点头，端了几上的茶杯到我手里，“说了这么多，喝茶，”又补充道，“你不喜欢喝烫的，这杯刚凉了会，正好。”
喂喂这杯茶可是我倒的你这是什么赏赐的语气！还有本枭嫌弃你喝过的茶！
七月十五中元节，我们落脚的是个小镇，名唤清平。
相处也有两三个月，梧叶同我和游梓熙的关系算是熟络，一路上大家有说有笑，倒真像是出游的，三人绝口不谈出门其实是为了杀人的。
清平镇自也是要庆赞中元的，家家户户都可以看到庆中元的红色招纸，张灯结彩，极是热闹。
而晚上的放河灯又是一番胜景，镇里几乎所有人都聚在了贯穿小镇的清平河边，将用木板加五色纸的做成的各色彩灯投放河中，中间点上蜡烛，看着它慢慢顺流飘远。上了年纪的人嘴里念念叨叨，不断祈祷，也有人面目悲戚，用袖口擦着眼泪，更多的人却都是来看热闹，来看看这一河的灯火辉煌。小孩子却只顾着紧盯着自家的灯，巴巴地看着它能漂多远。
我、游梓熙、梧叶三人站在青石桥上看着，桥下的款款河流烛光璀璨，河灯一燃数里，五颜六色的纸灯仿佛无数朵开在了水上的发光的花朵。
梧叶像是第一次出远门，也是第一次看河灯，瞪大着眼好奇地看了半天，终于忍不住问道：“为什么要放这河灯啊？”
“河灯在佛教里叫大法船，”游梓熙解释道，“说是可将一切亡灵，超渡到理想的彼岸世界。”
“七月十五是个鬼节，有这么个说法，说是死了的那些不得托生的鬼，缠绵在地狱里非常苦，想托生，又找不着路。这一天若是有个死鬼托着一盏河灯，就得托生。”我看着桥下无数个代表着故人的河灯，淡淡地说，“大概从阴间到阳间的这一条路，非常黑，若没有灯是看不见路的，所以要放河灯给他们指路。”
梧叶沉默了下来，本以为她不会再讲话，却听她又问道：“……什么叫不得脱身的鬼？”
我轻轻地笑了下，“大抵都是死得不甘心的人吧，心里有怨或恨，有放不下的东西。”
“我想放河灯。”梧叶抬头看着我说。
“成，这样干看着也没甚意思，我看那树下就有卖河灯的手艺人，走吧。”
三人下了桥，来到树边一问，发现一盏河灯也不贵，索性一人买了一盏，当是放了玩都好。
只有梧叶看着河边放灯的有人拿着笔在上面写字，刚一回头还没开口游梓熙就解释了，“那是在灯上写下亡故人的姓名，方便地下之人找到自己的灯。”
梧叶抱着手中的灯低头一会，忽然找手艺人借来了笔，递到游梓熙手上，“你帮我写，你字好看。”
游梓熙也没拒绝，“写什么？”
梧叶用力眨了眨眼，僵着嘴角却故作轻松道：“你们也知道的……”
“锦瑟，锦瑟无端五十弦的锦瑟。”
之后梧叶就再也没说话，抱着膝盖蹲在地上呆愣愣地看着写着锦瑟两字的河灯慢慢飘远，瞪大着眼决不让自己看丢了她放下的那盏灯，小小的样子很有几分可怜。
“传说还讲，”我忽然又开了口，“如果灯漂得很远或靠岸，被认为亡魂已经到达彼岸世界，位列天国仙班了。”
梧叶抬头笑了笑，不置可否。游梓熙倒是很有几分惊奇的样子，应该是没想到我会开口说安慰的话。
我和游梓熙的灯也下了河，晃悠悠挤着飘，过一会，游梓熙的还好好的，我放下的那盏却慢慢沉了。
梧叶又回头望着我，这回却是游梓熙解释的，“如果灯在水中沉没，就认为亡魂得到拯救，已经转生投胎了。总之不论怎样，都是好的解释。”
我看着那盏淡红色小船慢慢沉没，明灭的烛火消失在了一河的灯火里，几乎没有人发现。就像花叶落在水上之后被湮没，这样的自然明了，过程顺畅地如同没有二种可能。
若按照我理解，是船上的亡魂太多了，哪是一块木板和几片纸载得动的呢。
假如真能载得动，我愿意拿一切去换，用命去撑着我的罪孽过河。
送走亡人，活人自然要享受或者的精彩，河灯两岸，又摆戏台又歌舞的，热热闹闹到了亥时，也就都散了，家家都要休整继续过日子，只有我们是隔岸的过客。
梧叶之后一直有些低落，说是困了就回客栈休息了。
而我则陪着游公子，像两只尚未转世的孤魂野鬼一样，在小镇里晃荡。说是孤魂野鬼似乎也没差多说，排去生死，“孤”和“野”这两字甚准。
最后我和游公子一起坐在青石桥上看星星看月亮，以我们两个粗人来说，很是难得，也很是故作风雅。
夜色清凉，云如水，月如玉。
我们两个干处着都四五年了，早习惯了相对无言地带着，不是胸中一番心思彼此心有灵犀，单纯是已经到了无话可说亦相安怡然的地步。
发了不知多久呆，游梓熙忽然握住了我的手，发现是凉的，便说道：“回去吧。”
我摇了摇头。游梓熙也没再多说，只解下外袍给我披上，挨着我坐的又近了些。
“……亦瑟。”
“嗯。”
“若是不喜欢呆在彤天楼，我们就走吧，自有让他们找不到的办法。”
我靠在游梓熙的肩上，仰头看着。在这个整座小镇都深深睡眠的夜里，一穹月华朗照、云影天光，只有我和游梓熙两个落魄看客，真有几分可惜。
“其实也没什么。”
“你对任何事都觉得没什么，包括你自己的命。”
“游公子，这都要当寿星的人了，小的都这样天寒地冷地舍命陪您，还狠得下心损贬我啊。”
游公子哼了一声，似乎是连损贬也不屑了。
过了一会他又说：“自打我遇见你，就没见过你开心的样子。你还年轻。”
“哈哈。”我打马虎眼。
“我发现你到彤天楼后有些变化，谈不上更伤心还是更开心，有些真实了，你应当和这彤天楼有些渊源，不过也无所谓了，除了你这一身病，其它你什么也没教我知道。
“你挺喜欢梧叶的。”
游梓熙是第一次说这么多闲话，我有些感慨，于是乖乖听着，没有认同也没有辩解，细细听着。最后一句话说对了，虽然一直没承认，但我确实很喜欢梧叶，有缘由又没缘由。
我默默地掐着时辰，看着月相知道时候到了，于是转头对着游梓熙笑道：
“游公子，二十六生辰快乐！”
游梓熙先是低头浅浅的笑了一下，再侧头看到我脸上那是极为灿烂的笑容，愣了一会，舒缓起来的五官如同初春冰消雪融，漂亮的眼漂亮的鼻漂亮的唇，温柔地叫人心暖。
“嗯。”他只这样应了一声。却让人想,天地风光，玉桥明月，一时只觉得都淡了。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六瑟·清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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