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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四瑟·梓熙 ...

  •   我第一次见到游梓熙的时候,正是腊月寒冬,大雪如盖,洋洋洒洒就像雨中的梧桐叶,纷纷从天上看不见的枝头坠落。
      而游梓熙的脸,竟是比那寒雪都要白上几分。
      他衣衫褴褛,皆是尘埃,浑身血迹,大雪更是无情,几乎盖了他半身。
      我那时打着青布伞路过去街巷的另一头买洋葱面,按我薄凉的性子,本不会多看那形同饿殍般的人一眼,余光里只瞟到有个路过的书生将手中的半个油饼放在了他面前,他却没有动弹半分,像是死了一样,书生摇了摇头走了。
      我收回目光也走了。
      回来的时候,却看到一个缺条胳膊的乞丐在他身边吃着原本是书生留给他的烧饼。
      原来是个等死之人,倒是比我坦荡利索多了。
      在院子里窝了三天,吃尽了最后一点米,只好走出院门去买米,发现那人竟然还在,在同一个位置,低着头一动不动。
      我知道那人活着。在这样的寒冬里,不吃不喝,饥寒交迫三日之下竟然活了下来。
      我走了过去,蹲下来开始仔细打量他。
      一靠近就闻到了伤口久不愈合的腐烂味道。这还是个重伤的人,在隆冬里想死竟也好几天都没死掉。
      大抵是发现有闲人停在他面前打量,他抬头看了我一眼。
      清清冷冷的目光像是水滤过脸面,像是幽微的星光,孤远冷冽。
      这是明显的漠视。我却在想,这人倒是生的挺好看。
      “我有办法把你的右手治好。”
      “我有一套左手剑法,可以给你。”
      “我是只枭,要不要帮我杀人?”
      这是我同他说的头三句话。可惜的是,全不是真话。

      我想可能是游公子被我骗得太惨,即使做了他四年老板,好歹也该有些情分,却总是难逃被他嫌弃与损贬,比如在雨巷里,比如现在。
      “淋个雨也能高烧昏迷,脑袋烧得快熟了还好意思逞强,煞有介事地训导他人,我想方圆万里,这般奇才也只可能是你萧亦瑟了。”
      眼皮子颤抖着还没睁开,人未见声先到的就听见游公子毫不留情的数落,我叹了口气,巴巴地掀开了眼皮。
      游公子自然头发也没有乱,下巴上也没有胡渣,眼睛里血丝也就那么几缕,只是眼睛下方有浅浅的青色,他淡淡瞟了我一眼,第无数次对我叹了口气,扶着我慢慢坐了起来,又把棉被拉起来罩在我身上,被角捻了进去。
      起身先端了杯茶来,自己先抿了抿,就想喂我喝,我刚想把手从被窝里伸出来,就被游公子威严的眼神惊退了,乖乖地就着他的手喝下了巧的很温度竟然正合适的淡茶。
      万能的游公子又变出了碗冒着热气的桂圆红枣甜粥,我饭来张口地全吞进了胃,只觉得浑身暖洋洋再度复活了一般。
      正在那傻傻乐呵着,却看到帮我擦拭嘴角的游梓熙看着我乐呆呆的表情,有些无奈,却也舒展开了眉头,扬起了唇角。
      “……谢谢。”这也是我第无数次对游梓熙说这两个字,结果公子眼神都没挪一下,对我陈恳的谢意相当不屑。
      “还想吃什么吗?”
      “饱了……不用了。”
      “外面阳光还不错,要不要去亭子里晒晒太阳?”
      “……懒得动。”
      “我抱你?”
      “男女授受不亲……”
      “……”
      又像照顾不会走路的小孩子一样扶着我躺下,光是捻被子就弄了好久,把我包成了个蚕茧,结果转身离开时被我扯住了袖角。
      “……对不起。”每一次说谢谢,后面总会又跟上这两个字。
      游梓熙回头看着我,乌黑的发丝从移动的肩上垂落而下,擦过我的手背,痒痒的。
      他对我弯着眼睛轻轻笑起来,原本显得疏淡的眉目霎那间就像春光下消融的冰雪一般,沁凉又温暖。
      “早被你磨得没脾气了。”游梓熙这样说。
      游梓熙对我很好,总是这样体贴没脾气,种种景象若是叫他人看到了,定会认为他倾心于我,还是喜欢得极深的那种。
      被这样一位温柔蕴藉的俊俏好青年喜欢,虽然对方武功不太好,还要靠我养着,但终归算是件值得窃喜的事情。爱与被爱,向来很美好。
      可惜他没有半分可能喜欢上我。我也多不出一分气力喜欢上他。

      学着豆蔻少女困于情_事,却反而被自己的矫情膈应住了,迷迷糊糊来回滚了大半个时辰,有了些力气,却怎么都睡不着,只好翻身起床,出去晒晒太阳,祛祛病气。
      今日的天气果然很好,夏末的太阳不似当暑那样酷热难忍,此时阳光就如黄金酒一般,极为廉价地泼的满院都是,浓郁得都要从树梢屋檐滴落下来。
      我慢腾腾的在院子里绕了几圈,刚想出去转转,宅门口却出现了一个颀长的人影。
      我以为是游公子冶游归来,立刻灰溜溜地凑过去,等着公子“之前求着你出来转转都不肯现在倒是尽兴啊”的谆谆教导。
      低眉顺眼了好一阵,忽然发现有些不对,之前游梓熙穿的不是青衣,腰间的霁红玉佩也有些眼熟但却不是游梓熙的东西。
      抬头,却是张还有些陌生的极俊美的脸,那人狭长的眼正意味不明地看着我。
      暗骂了句自己果然是烧坏了脑子,我立刻换上副谄媚的嘴脸,“幸得衡楼主大驾。”
      衡遇白微微挑了下眉梢,合着他狭长的眼这般表情有些莫名的味道,声音却还是温柔有礼的。
      “听闻萧姑娘病了,之前也来过一回,看到你熟睡便没多做打扰,不想你这就恢复了。”
      我惊讶得张开了嘴,立刻道:“让衡楼主您连番探望两次,真是教人惭愧,我也是刚刚病愈,出来走走祛除病气。”言下之意您老人家可以走了,别沾上了我的病。
      料想着衡楼主会在一句“那我就不多加打扰了”后翩然远去,然而他却对我笑了,说道:“那我倒是来的巧,一道走走吧。”
      衡遇白的笑容截然不同于游梓熙的清淡疏朗,也绝不是我想象的淡雅温文。他狭长的眼微阖,浓密的睫羽齐刷刷地覆盖下来,却遮不住眼底光韵潋滟,薄薄的嘴唇扬得漫不经心,竟然让人觉得有些——狂狷邪气。
      也是,一尊杀神,自然不是书转中温文尔雅的正道侠士,本该就是狂傲不羁的,倒是我第一次看走了眼。

      夏日的阳光熨在身上极是惬意,身边翩翩公子相伴,也算是别样享受,可惜我一点都不想同衡遇白多任何接触,只觉得浑身不舒服,比躺在床上睡不着觉还难受,便开始后悔起来。
      “萧亦瑟是萧姑娘的本名?”
      “那是自然,”我笑了起来,“名字可是父母给的,怎好随意改动。”顿了一会忍不住问道:“衡楼主怎的有此一问?”
      “是我唐突了,我想着江湖同辈多用假名,几年前也未曾听说萧姑娘的声名,便以为有所曲折……”
      看来是调查我的背景一无所获之后,干脆直接来问了。我反而放下了心,像衡遇白这样谋定后动的人,知道他为什么而来总比猜不着原因要好太多。
      我道:“又有什么曲折,不过是个过一日少一日的病秧子,要说走上老枭这条路,不过是同游梓熙相辅相成罢了。”
      然后成功地把注意力转移到了游梓熙身上,因为游公子太好查。
      衡遇白道:“我记得游少侠曾是九游宗宗主的关门弟子,蜚声江湖,后来遇袭失踪,我亦曾因爱才之心下令搜寻过,不想踏破铁鞋无觅处,如今竟出现在了彤天楼中,如此还要感谢萧姑娘才是。”
      明明知道对方已经摸清楚了状况,还得敬业地演下去。我叹了口气,道:“若此游梓熙是彼游梓熙,又怎会和小女子我一样苟活。”
      看到了我惋惜的表情,衡遇白微挑眉梢,“哦?”
      “我将游梓熙救回家的时候,他的右手已经废了,现在的左手剑最多只能糊弄糊弄寻常百姓而已。”
      衡遇白沉默着看了我好一会,确定我脸上疼惜扼腕的表情不似作伪后,也故作遗憾感叹了一句,“真是世事难料,教人遗憾。”
      我低着头叹气,不再说话,内心却为自己的演技非常满意。

      用晚膳的时候同游梓熙说起这事,因着此事早在意料之中,所以他也不甚惊讶。
      “梧叶那日浑浑噩噩在雨中走了半日,回客栈后也得了高烧。”游梓熙突然道。
      “噢?哦,”我筷子也没停一下,“那她肯定比我好得快吧。”
      游梓熙道:“那是自然,不过倒是有些情况。”
      我道:“怎么?”
      “她在昏迷的时候一直在叫一个名字……”游梓熙手支着下巴道,“似乎叫锦瑟。”
      “锦瑟?不认识。”
      游公子没再说话,自然是和我一般感受,过了一会却还是开了口,“寻潋阁的阁主叫琵琶,和锦瑟刚好对着,这人应该是彤天楼的。”一边盛了碗汤给我,极具家长威严地看着我一点点喝完。
      “唔……你倒是想得多,没所谓啦,我只管她杀人,至于呵护成长关心爱护这种事她东家彤天楼自然会做。”
      游梓熙点了点头,将巾帕递过来给我擦嘴。
      几日后我坐在树下石桌旁看着梧叶练剑,百无聊赖间忽然想起这件事,便顺口问开始休息的梧叶:“锦瑟是谁?”
      结果小姑娘的剑下一瞬就横在了我的脖子上。
      “你是怎么知道她的?”梧叶表情刹那间变得极为严肃,甚至比她杀人的时候还要来的更严肃,稚嫩的小脸上尽是警惕甚至是杀机这种我极希望她在杀人时能出现的神色。
      我低头瞥了一眼脖颈间的剑刃,神色轻松地回答道:“有人告诉我说你在病烧昏迷地时候一直在念叨这个名字。”
      梧叶的手抖了两下,剑尖险险擦过我的喉咙,她连忙把剑收了回去,低头看着手上的剑愣了一会,表情哀伤又怀恋。
      于是我便知道梧叶手上的剑大抵是锦瑟送给她的,而对她而言极重要的锦瑟,不是远离,就是已经魂归黄泉。
      “你听错了罢了,这事以后不要再提。”留下这句话,梧叶转身匆匆离去。
      越是遮掩,我就越是好奇。
      身为一个老枭,明白如何打通人脉自然是件极重要的事,所以在寻潋阁里我能和不少训导老人和杀手说上话,所以自然也能听到不少消息,打听到锦瑟这个人并不难,她的确是彤天楼的人,而让我更感兴趣的是,一听到这个名字,所有人的反应都是怜悯而微妙的。
      一直空缺的彤天楼左使之位曾经就是锦瑟的,那时她是衡遇白之下彤天楼的第一高手。梧叶是被锦瑟救了性命带回彤天楼的,对梧叶如亲妹,是孤儿梧叶最为依恋信赖的人。
      锦瑟死了。
      本来听到这梧叶的所有反应都得到了正确合理的解答,谜底也很狗血无趣,然而我顺带着听到了有关锦瑟的故事。
      让我觉得这世上不会有比她更蠢的女人,竟然能活那么久才死。
      当我把故事和我的评语一起告诉游梓熙的时候,游公子不出意料地冷冷看了我一眼。
      我知道他想说什么。
      萧亦瑟,你没有心。
      这才是最最狗血的一句话。

  • 作者有话要说:  每次用存稿箱之后还要用亲戚家开迅雷都会瘫的电脑上来看哪些词被晋小受吞了……累感不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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