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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番外·阿枝【一】 ...


  •   梅阿枝原来不叫梅阿枝,她有个极为俗气的名字——陈阿花。梅秀才嫌她的名字太不雅致,说,花开枝上,往后你叫梅阿枝。

      陈阿花家里可穷了,田地太贫瘠,气候又差,收成很少,常常揭不开锅,就要出去拔草根,拨树皮,还得去别人家田里偷萝卜和收割过剩下的麦穗。
      原本在没有弟妹的时候,爹娘对她还算不错,至少能跟着吃上饭,等后来妹妹出生了,为了养活妹妹,最嫩的东西总是给妹妹,而她只能吃发霉的馒头和硬而酸的糙米。
      所以陈阿花一直很讨厌自己的妹妹,陈阿锦。尽管她的妹妹总是很依恋她。
      陈阿锦和自己一样营养不良,面黄肌瘦的,脏兮兮的脸庞上一双眼睛大的有些吓人,还总是喜欢忽闪忽闪地望着她,步履蹒跚地扯着她的衣袖,奶声奶气地叫唤道:“……阿姊,阿姊。”
      陈阿花不胜其烦。甚至在父母出去务农,把陈阿锦交给她照顾的时候,陈阿花饿着肚子看着笑得天真无虑的陈阿锦,好几次都想把这个跟自己抢饭吃又总是黏自己的妹妹扔到林子里去。
      可她一直没敢这么做,父母说不定会打死她。

      然而在有一次,陈阿锦非要偷吃母亲焖好要送给表亲的红薯,陈阿花怎么劝阿锦都不肯听,在那一刻,仿佛有什么咆哮的恶魔攒竹了她,陈阿花感觉心头在起火,双眼和手脚都烧得通红。
      等她被一阵凄厉的哭叫惊醒,才反应过来,自己的亲妹妹捂着手臂蜷在地上流泪,而自己的手里,是一柄尖部烧得通红的铁钳。
      陈阿花看到,在那一刻陈阿锦抬头望了自己一眼,那是看仇人的表情。
      陈阿花嘟囔着想说些什么,而在她能开口之前,陈阿锦已经捂着手臂慢慢出去了。
      陈阿花盯着手里的铁钳想,原来自己的妹妹也不喜欢自己,这下倒好,给她向母亲告大状的机会,刚刚怎么就没把她敲死呢。

      我怕什么啊!是你先要偷吃红薯的!我打死你都没错!

      吃晚饭的时候,陈阿花一直盯着自己的妹妹看,却发现陈阿锦一直都没有说话,只是苍白着脸一点点吃饭,菜都没有夹。
      因为伤的是左臂,所以并不妨碍吃饭,陈阿锦只是垂着左臂,用胸口抵住碗,瞒着头,一点点吃着黄饭。
      劳累了一天的父母根本没有心思管自己的孩子,陈阿花却一直偷偷瞟着自己一向娇弱的妹妹,脑子里不禁回想起那把灼红的铁钳,忽然就觉得胸口闷闷的,也吃不下饭了。
      晚上姊妹两睡一张床的时候,陈阿花看着陈阿锦躺在床上,除了脸色有些白,跟个没事人似的。陈阿花心里纳闷的紧,就装作不经意地转身,手肘故意地就压了一下妹妹的左臂。
      结果听到一声压抑的闷哼声。
      陈阿花看到自己六岁的妹妹望着她,眼底全是泪花,却最终没有落下来。
      “……姐,别碰那,疼。”陈阿锦压着嗓子可怜兮兮的说。
      原本还有些愧疚的陈阿花一下就烦躁了起来,真是娇气!只不过是碰了一下就哭兮兮的!

      心里却有些怕陈阿锦要向父母偷偷告状,陈阿花迟疑着开口试探道:“我说阿锦,你既然疼,要不要跟爹娘他们说啊。”
      让陈阿花开心又疑惑的是,陈阿锦慢慢地摇了摇小脑袋,陈阿花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不说啊?”
      陈阿锦声音软绵绵的,“因为我不会撒谎,到时候跟爹娘说了,他们肯定要打你的。”
      陈阿花心里更加烦躁了,自己都不知道是为了什么而烦躁,她没再说话,只是哼了哼,转了身背对着自己的妹妹睡下了。
      嗤,就你是好人!还不是你自己活该!

      陈阿花从没觉得这是大事,总以为等过了两天陈阿锦自己就好了,等到她看到陈阿锦脸色一天比一天白,甚至在有一日妹妹洗澡时,她隐隐看到陈阿锦整个高肿通红的手臂时,她才知道妹妹的情况变严重了,她却没跟任何人说。
      陈阿花好几次望着自己的妹妹想说话,陈阿锦却每次都望着她,伸出没受伤的右手来抓住她的衣袖,软软糯糯地叫唤:“……阿姊。”
      陈阿花再也没办法像以前粗暴地推开她,却也没有办法说话。

      陈阿锦的伤势终于被父母发现了,等父亲猛地就拉下陈阿锦衣裳时,陈阿锦痛得直叫唤,陈阿花才发现,阿锦手臂上流出来的脓水黏到衣服上,衣服一撕,直接就落下半块皮。伤口已经开始腐烂了,红的紫的让人看不下去。
      陈阿花猛地捂住自己的嘴。
      等到村里的大夫来过后,说治好手臂要一两银子后,陈阿花发现爹娘看妹妹的眼神突然就冷了。
      等到大夫走后,爹爹上去就直接给苍白瘦弱的陈阿锦一个大嘴巴刮子,“我他妈让你瞒着瞒着,一两银子啊!把这个家卖了都没有!你就是想死还要带着爹娘是吧!”
      陈阿花流着泪上去阻止的时候,却被这个中年男人一下挥到地上。
      母亲连忙把陈阿花扶了起来,陈阿花连忙回头拉着母亲的衣袖,一脸哀求地望着她。
      母亲望着她又望着趟在床上不停咳嗽的陈阿锦,叹息着推开了陈阿花,和男人一起离开了。
      陈阿花突然想起,母亲前一阵子怀孕里,村里的神婆说了,这胎一定是个带把的男娃。
      陈阿花才终于明白,在儿子大于天的家里,自己和妹妹不过都是同一种可有可无的下-贱物,都不如家里唯一一只鸡来得金贵。
      因为她们都是女儿。

      陈阿花精神恍惚地走到窗前,把阿锦肿了半边脸的脑袋抱在怀里。
      陈阿锦不停地咳嗽,脸上一会煞白一会又红的惊人,她两眼亮晶晶地望着姐姐,眼神是那么懵懂无知,声音依旧是奶声奶气地。
      她问:“阿姊,咳咳……阿姊,我是不是要死了啊。”
      陈阿花忽然就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她用力地搂住自己的妹妹,心里从未如此刻后悔,后悔打了自己的妹妹,后悔害怕伤势而瞒着妹妹的伤势,后悔曾经想害死自己的妹妹,后悔受伤的不是自己。
      “阿姊,阿姊,别哭啊,阿姊一哭阿锦都想哭了。”年幼的陈阿花还想反过来安慰姐姐。
      陈阿花发现自己从来都很倔强的姐姐确实停止住了哭声,忽然抬起头直直地望着她。一双红得惊人的眼,像是后山如血的枫叶。
      陈阿花浑身颤抖的望着自己的妹妹,声音却前所未有的坚决。
      “阿锦,你放心,阿姊一定会医好你的,你一定不会死的。”
      陈阿锦有些不信,却还是用着力气软软笑了起来,说:“我信阿姊,阿姊最厉害了。”
      陈阿花也笑了起来,只是笑容有些僵硬难看。

      等陈阿花站在徐虎的面前时,脑子里都是浑浑噩噩的。
      徐虎是附近几个村子里最大的地主徐来福的小儿子,十五岁,总和一群大他很多游手好闲的地痞玩在一起,今天杀这家的牛明天打那家的汉子,胡作非为,却没有人敢管。
      徐虎眯着三角眼上上下下地盯着陈阿花看,过了一会才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油腔滑调道:“你想要一两银子,我凭什么给你?”
      徐虎一直觉得陈阿花是陈家村里最好看的姑娘,别看着营养不娘有些瘦,却总是很爱干净,一定总把自己脸洗得干干净净的,头发也不落一根的全扎在脑后,露出一张小小的瓜子脸。徐虎有次在陈阿花卷起袖子拔猪草的时候还看到,陈阿花的一截小胳膊可真白啊,比阿爹的六房小老婆还白。
      而现在,总是不肯正眼瞧他一眼的陈阿花摇着她红彤彤的小嘴巴瞪着望他,对他说:“你不是说过,我要什么就跟你说嘛,难道都是撒谎?”
      徐虎看着陈阿花望着自己嫌恶又渴望的眼神,忽然喉咙有些发干,脑子里忽然想起前几天偷看自己老爹和几个小老婆在房里干的事,那些年轻女子白花花的胴-体,丰满的胸-脯还有那羞耻的地方,徐虎的身体开始发烫起来。

      徐虎连忙笑了起来,“我徐虎怎么可能撒谎嘛,一两银子不过是小事,但我也不能这么白给了你不是?”
      陈阿花原本苍白的脸忽然红了起来,她欣喜问道:“你真能给我钱?”眼睛亮起来的陈阿花整个人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蕊,羞怯而暗放馨香。
      徐虎的喉头滚了滚,笑了起来:“一两银子要给你,还真不成问题,只不过,你得让我爽快爽快。”
      陈阿花看着徐虎猥琐的脸,警惕地皱起来了眉,“什么……什么叫让你爽快爽快?”
      徐虎四处望了望,确认这片小林子附近没有人来,下腹胀痛的他忽然一把扯开了腰带,光着下-身就上前一把把陈阿花推倒在地。
      陈阿花要尖叫的嘴巴忽然被捂住了,徐虎一手按着她的嘴巴,一手掐着她的嘴巴恶狠狠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要钱来干嘛,你妹妹病的快死了,可你家没钱给治!除了我没人会给钱你这破落户,你可是她姐姐?真要看着自己妹妹活生生病死?”
      陈阿花一下流出眼泪来,哪怕她被蚂蝗爬进了肉里也没哭过。
      她恶狠狠地望着徐虎,哽咽着嗓子道:“先把钱给我。”

      陈阿花一下流出眼泪来,哪怕她被蚂蝗爬进了肉里也没哭过。
      她恶狠狠地望着徐虎,哽咽着嗓子道:“先把钱给我。”

      徐虎也被她的眼神咻了一下,性急之下也管不了这么多,连忙摸出一两银子丢在陈阿花脸上,“你这个婊-子,看到钱没,让小爷我爽了这钱就是你的!”
      在被钱叮到额角后,陈阿花整个人就像失去了力气一样,她瘫软在粗粝的地上,任由徐虎摆布。
      等身体被贯穿的时候,陈阿花终于忍不住痛地闷哼出声,下一刻她就咬合了后槽牙,再也不肯发出一点声音。
      压在她身上的徐虎一巴掌就扇到她脸上,“发声啊你这小-婊-子,女人在做这事时不是都会叫-床吗,你他妈倒是叫上两声啊。”
      陈阿花苍白着脸,面无表情地看了徐虎一眼。徐虎被她那寒冷至极的眼神给惊到了,差点还萎了,等回过神来后,愈加愤怒的他又扇了几个巴掌,在发现身下的姑娘怎么都不肯出声后,只得愈发加大了身体的力量。

      怎么会这么痛呢,像是在火上烤,又像是在锅里煎,一块块肉都被割了下来。陈阿花茫然地望着洁白如玉壶的苍穹,愈发觉得自己的肮脏。
      缓缓飘过的云朵仿佛妹妹白嫩嫩的手,瑟缩着伸过来拉住她的衣袖,先抬头怯生生地望她一眼,又甜甜地笑了起来,奶声奶气地叫唤:“……阿姊。”
      陈阿花就这么望着,呆着,一只手里紧紧握着那锭银子,连卡进了肉里都不知道。
      等到不知过了多久,徐虎提着裤子匆匆离开之后,陈阿花麻木地坐起身,呆呆地看着一裤子的鲜血和污浊。
      她抱着膝盖嘶哑地干嚎出声,喉咙仿佛被摩擦出血一样,却竟然没有落下一滴眼泪。
      她瘦弱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像是被折断了翅膀的蝴蝶,在地上不甘心的蠕动着,最终知道究竟再也飞不起来。
      “阿锦,阿锦,阿姊做到了……阿姊不会让你死的……”
      已经是姐姐的陈阿花却没想到,她自己也只有十三岁而已,也是个正需要被保护呵护的小姑娘。
      可是谁来保护她呢。

      拿钱请来了大夫的陈阿花大病一场,靠喝着开水硬挺了几日,自己就慢慢好了起来。
      等下了床出去干农活的时候,陈阿花发现村里的人看她的眼神怪怪的,就好像在看一个下-贱的妓-女,陈阿花的身子僵硬了一下,之后就像没看到一样,继续弓着身子插秧。
      直到被父亲一巴掌扇到地上。
      “给大夫的钱你哪来的?家里没钱你就把自己送给徐家那个小崽子骑是吧?你知道现在别人家都是怎么说我的吗,说我教的好,养出了个十三岁的窖-姐-儿!我他妈怎么养了你这么个贱-货啊!你把我的脸都丢光了!”
      陈阿花躺在地上也没有起身,只是捂着脸冷笑,“自家爹爹赚不了钱,做女儿的不就只能帮忙了。”
      下一刻一只脚就狠狠踩在了头上,很快陈阿花就失去了知觉。

      等陈阿花醒来的时候,发现脖子粘粘的,睁开眼才发现是陈阿锦抱着自己哭。
      陈阿花吃力地动着胳膊拍了拍陈阿锦的肩,“瞎哭什么呀,你阿姊没事,别哭了,你这爱哭鬼。”
      “阿姊……呜呜呜呜,爹爹,爹爹说要把你卖了,上午牙婆子都来我们家了,我不肯,但是就是拦不住,明天儿一早牙婆子就要找人来接你走,阿姊,我舍不得你,你别走啊阿姊……”
      陈阿花愣了愣,却很快又笑开了,反而问道:“我卖了多少钱?”
      “我不知道,阿姊,你别走……”陈阿锦哭得抽噎起来,拉着姐姐的收不肯放手。
      “好了,乖,别哭了,这可是我们最后一个晚上,你要我之后记得你,只记得自家妹妹哭花了脸的丑样子吗。”
      “阿姊……”
      “来,躺下来,让我好好抱着你。”陈阿花带着阿锦躺倒在床,把阿锦小小的身子搂在怀里,她手也不长,只能堪堪抱住半边。

      “手还疼吗?”陈阿花问。
      “好多了,不疼了,我还以为阿爹阿娘不会管我了,没想到他们还是请了大夫来,阿姊,请大夫是不是花了很多钱?不然为什么阿娘最近总是哭,阿爹心情也遭,还要把你卖出去?是我闯的祸,要不卖我吧!”陈阿锦以为想到了办法,坐起身立即就要下床找阿爹说去。
      陈阿花连忙一把把妹妹按回去,“别傻了,阿锦,听着,是姐姐自己要跟着牙婆走的。”
      六岁的阿锦整个呆住了,“为什么啊?”
      陈阿花沉默了,她忽然低下头望着年幼的阿锦,结果反而是自己坐起了身。
      “因为我讨厌你。”陈阿花忽然冷冷地开了口。

      陈阿锦整个呆住了,瞪着大大的眼望着自己的姐姐,“——阿姊?”
      “总是害我没有饭吃,我昨天被打了一顿,也是你害的,我讨厌你,所以要走。”
      “阿姊,不是的,阿锦错了……”阿锦立刻就哭了出来,“阿锦错了,阿锦再也不偷吃东西了,阿锦再也不闯祸了,阿姊别讨厌阿锦,阿锦舍不得阿姊离开……”
      陈阿花一把甩开妹妹伸过来的手,忽然转过身下了床,径直就向外走去,走到门口才转过身,凶狠地看着手忙脚乱爬下床的自己的妹妹。
      “陈阿锦,我最讨厌你哭的样子了,你再哭一声,我现在就走,还有,不准过来,敢靠过来我也马上就走。”
      陈阿锦立刻就站住不敢动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陈阿锦立刻就伸手把它全部擦掉,憋红了双颊一脸哀求地望着陈阿花。
      陈阿花紧紧窜着拳头,好一会才压稳了自己的声音,“陈阿锦,以后我不在,你可不能让别人欺负了去,若要我听说了,就再也不会回来看你了。”
      话音一落,再也不敢看憋着眼泪的阿锦,陈阿花摔了门立刻就出了屋。

      最后陈阿花是在放谷堆的小屋里睡的。夜里根本睡不着,屋子里也冷,陈阿花就窝在谷堆里不停地搓着手,对着手心窝里呵气。
      半夜听到有人敲门,声音小小弱弱地,却像敲在心坎上。
      “阿姊,我是阿锦,你睡了没……”
      凄冷的夜光从小破窗里照了进来,像是冷掉的汤水。陈阿花直愣愣地望着地上的月影,抱着膝盖不发一言。
      “阿姊,阿姊,你醒醒好么,让阿锦再看看你,阿锦不哭的,阿锦再也不哭了,阿姊不要讨厌阿锦……”明明说不哭,门外稚嫩的童音分明带上了哭音。
      陈阿花一点点挪到门边,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是靠着门,捂着嘴。
      她把手放在冰冷的门扉上,想着自己懂事又听话的妹妹就在门外,可隔着一道门,又像隔着一整个世界。
      陈阿花没有把门打开的勇气,至少这扇门可以代替自己坚强。

      第二天凌晨,一个微胖的中年女人,看着陈阿花眼睛一亮,还伸出涂着蔻红的手指捏了捏她的脸,“昨日儿看着一般,还觉得自己亏了,今个儿一看还真是水灵,走,跟着你吴姨走。”
      陈阿花沉默地上了马车,中途没有回头看自己的家人一眼。
      爹爹觉得丢人,坐在屋里没出来,也只有娘亲拉着阿锦在门口送自己。
      陈阿花在马车里听到阿锦喊得大声:“阿姊——”陈阿花一把抓住了窗框,咬着牙逼着自己一动不动。
      然而等马车晃悠悠开始动了起来,声音却一直没有变小,反而更加凄厉了起来,陈阿花终于忍不住到窗口回头望去。
      年幼的陈阿锦一边叫着一边跑着,可两条小腿那跑得过马车呢,最后陈阿锦跌进了泥坑里,爬了两下没站起身,最后跪在地上大声地哭了起来。
      “阿姊——回来,回来……”
      陈阿花不发一言,咬破了的嘴唇慢慢流下血来,她只是瞪大着眼死死地看着地上那个越来越远的身影,死死地看着,知道那身影化作一个点,知道马车转过弯,那个点不见了。
      陈阿花麻木地坐了回去。她不知道,她或许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自己的妹妹。
      再见了,阿锦。

      陈阿花第一次见到梅秀才的时候,就看到这个据说正经死板的中年男人,他看着自己的眼神和徐虎看自己的眼神是一样的。
      那是赤-裸-裸的贪婪。
      陈阿花不发一言,因为她知道发言也没有用。她任由那个自称吴姨的牙婆子拿着钱乐呵呵地走了。
      梅秀才关上家门,转身看着身体面容都很稚嫩眼神却已经成熟冷漠起来的陈阿花,他慢慢蹲在了陈阿花面前,伸出皮肤已经开始松弛的手抚摸着陈阿花光滑柔嫩的脸。
      “真像,你和柔儿年轻的时候长得一模一样,来叫声爹听听。”
      陈阿花沉默着,沉默到梅秀才不耐烦地开始皱起眉头时,忽然笑了起来,明明是个孩童的她,却有了妩媚女子一般诱人的笑容。
      “……爹。”
      “爹,我饿了,我想吃东西,我想穿新衣服,我还想学写字。”
      梅秀才的眉头慢慢舒展开,他定定地看着陈阿花,慢慢也笑了起来。
      “只要你听话,爹都听你的。”

      陈阿花原本以为自己的故事,已经没什么再值得说道的地方了。
      她一直以为人活着就是活着,哪有什么喜乐,哪有什么爱,活着就行了,也只有活着。
      除了偶尔的夜里,她会想起曾有白嫩的小手抓着自己的衣袖,软软糯糯地叫自己“阿姊”。
      渐渐地,她开始不再记得自己妹妹的长相,不再记得妹妹的声音,只能记得那个跪坐在泥地里哭泣的身影。
      她常常遗憾的,就是没能把她的小妹妹扶起。

      直到到她遇到高适,一个在寺院门口碰落她帷帽的英俊公子。
      袖间带着淡淡女子胭脂香的公子捡起落在地上的帷帽,抬头望着不施脂粉而天生丽质难自弃的女子,俊朗的眉目慢慢舒展开。
      “在下高适,不知姑娘芳名?”
      陈阿花看着高适,突然想起了寺里僧人写给她的签解。
      众里寻他千百度,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之后的故事也不需要多说,只是当她走进青楼的那一刻,忽然想起了自己十三岁就失-贞的事实。
      小时候果然能看到老呢。她有些自嘲地想。

      最后的最后,当陈阿花从彤天楼出来之后,回到房里,沉默地将白绫悬在梁上。
      在握住冰冷布料的那一刻,历经沧桑的陈阿花只想到了两个场景。
      一个是那个拉住自己衣袖叫阿姊的小小身影。
      一个是她高烧后醒来那天,恍恍惚惚睁开了眼,一片朦胧间看到相公的脸。相公其实是极爱干净的,可那时头发也没疏,乱成一团,下巴上尽是胡渣,双眼通红像是要滴血一样,她从没见过相公那样憔悴的模样。
      在相公握住她手叫娘子的那刻,就像深渊中一双手牵了过来。她再也没有害怕过。

      花开枝上,哪怕没有人记得,她还是愿意叫陈阿花。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番外·阿枝【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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